第105章 微光與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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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識海中的光球——現在該叫它“團子”了,這是無名前幾天剛在意識裏給它取的名字,因為它圓滾滾的——不安地上下浮動,散發著警惕的微光。
    團子:外麵……有東西……冷冷的……看著……)
    無名無法聽見,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團子傳遞來的情緒。他沒有回應,隻是默默地將自己往冰冷的草堆深處縮了縮,盡可能減少存在感。風雪似乎更大了,破廟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發出吱呀的呻吟。
    第二天清晨,風雪稍歇。老乞丐帶著幾個稍大些、手腳還算利索的小乞丐出門乞討了。破廟裏隻剩下無名,以及那個昨晚發燒、現在還在昏睡的小乞丐。
    無名爬出草堆,用一塊相對幹淨的破布蘸了點融化的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小乞丐額頭的虛汗。他的動作很慢,很輕柔,盡管他自己的手指早已凍得通紅僵硬,滿是裂口。
    團子:他……好點了嗎?)
    無名在心裏“嗯”了一聲,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他習慣了團子的絮叨,這個隻有他能感知到的小光球,是他寂靜世界裏唯一的“聲音”。
    就在這時,廟門外傳來一陣微弱的哭泣聲。
    無名動作一頓,抬起頭。
    團子也瞬間警惕起來,光芒閃爍。
    團子:有哭聲!小心!)
    無名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地、用手臂支撐著身體,朝著廟門口爬去。積雪未化,冰冷刺骨,很快浸透了他單薄的破褲,但他似乎感覺不到,隻是固執地向前。
    廟門外的牆角,一個看起來比他還要小一些的男孩蜷縮在那裏,渾身髒兮兮的,凍得瑟瑟發抖。令人心驚的是,男孩的眼睛一片灰白,沒有焦距——他是個盲童。
    男孩似乎聽到了無名爬行的細微聲響,哭泣聲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縮成一團,小手胡亂地在身前揮舞著,帶著哭腔喊道:“誰?是誰在那裏?別……別打我!我沒偷東西!”
    無名停在了男孩幾步遠的地方。他看著男孩那雙無神的眼睛,看著他臉上恐懼的淚水,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自己無法言語,聽不見聲音,而這個男孩,看不見光明。
    他緩緩伸出手,沒有去碰男孩,隻是在他麵前的雪地上,輕輕劃動。
    盲童男孩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揮舞的手慢慢停下,側著耳朵,努力“傾聽”著那微不可查的摩擦聲。
    無名繼續劃著。他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太陽,然後又畫了一朵小花。這是他僅能“表達”的東西。
    男孩灰白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臉上的恐懼漸漸被疑惑取代。“你……你在畫畫嗎?”他小聲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期待。
    無名點了點頭,隨即想起對方看不見,便伸出手,極其輕柔地碰了碰男孩冰冷的手背。
    男孩猛地一顫,但沒有縮回去。他感受到那隻手的瘦小和冰涼,以及……一種毫無惡意的觸碰。
    “你……也是一個人嗎?”男孩小聲問。
    無名無法回答,隻是又輕輕碰了碰他的手。
    就在這時,團子在無名識海裏急促地閃爍起來:
    團子:餓!他肚子在叫!他肯定好久沒吃東西了!)
    無名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老乞丐他們還沒回來,廟裏一點吃的都沒有。他昨天好不容易討到的半個硬邦邦的窩頭,昨晚已經分給發燒的小乞丐了。
    他看了看眼前這個盲眼男孩,又看了看空蕩蕩的破廟,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掙紮。最終,那深植於靈魂的“善”還是占據了上風。
    他對著男孩,努力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盡管對方看不見。然後,他比劃著,示意男孩跟他進廟。
    男孩猶豫著,但那隻一直輕輕碰觸他的手,給了他一種莫名的信任感。他摸索著,跟著無名爬行的細微聲響,小心翼翼地走進了破廟。
    無名將他帶到相對避風的角落,把自己身下那堆還算幹燥的草分了一大半給男孩。
    團子在識海裏急得團團轉:
    團子:你把草給他了!你晚上睡哪裏?這麽冷!)
    無名沒有理會團子的抗議。他看著男孩依舊在微微發抖的身體,想了想,又把自己身上那件最厚實的其實也隻是多層破布縫在一起)的“外套”脫了下來,笨拙地披在了男孩身上。
    團子:啊啊啊!你瘋了!你自己會凍死的!)
    男孩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帶著一絲陌生但溫暖體溫的覆蓋物,愣住了。他伸出小手,摸索著那件破舊的“外套”,聲音帶著哽咽:“給……給我的?你……你不冷嗎?”
    無名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不怕冷。然後,他拉起男孩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字——這是他跟一個偶爾來廟裏歇腳的落魄書生學的,隻會寫很少的幾個字。
    “無……名……”男孩感受著掌心的筆畫,喃喃地念了出來,“你叫無名?”
    無名點了點頭,然後指向男孩,投去詢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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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低下頭,聲音更小了:“我……我沒有名字……他們都說我是累贅……把我扔掉了……”
    無名沉默了一下。他拉起男孩的手,在他掌心,又寫下了兩個字。
    “石……頭?”男孩念著,灰白的眼睛裏多了一點亮光,“你叫我……石頭?”
    無名用力地點了點頭。石頭,很堅硬,不容易碎。他希望這個和他一樣被遺棄的男孩,能像石頭一樣,堅強地活下去。
    從那天起,破廟裏多了一個叫“石頭”的盲眼小乞丐。
    無名將石頭納入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保護圈”。乞討時,如果運氣好得到一點相對幹淨或柔軟的食物,他總會優先給石頭。他自己則啃食那些發餿、堅硬、甚至帶著沙土的部分。
    晚上,兩人擠在無名剩下的那點幹草上,裹著那件唯一的破外套,互相依偎著取暖。
    無名無法說話,石頭看不見東西。但他們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無名會拉著石頭的手,在他掌心“講述”他“看”到的世界——用簡單的手勢和筆畫。
    他畫一個圓圈,再做出光芒四射的樣子,表示太陽。
    他畫波浪線,再做出顫抖的樣子,表示河流。
    他畫一個小人,再指指石頭和自己,表示朋友。
    石頭雖然看不見,但通過無名那笨拙卻充滿耐心的“講述”,他那黑暗的世界裏,仿佛也漸漸有了顏色和形狀。他會聽著無名爬行的聲音,準確地遞過水碗;會在聽到其他乞丐欺負無名時,摸索著撿起石子胡亂丟過去,盡管大多數時候都打不中。
    “無名哥哥,太陽真的是暖的嗎?”
    “無名哥哥,花是什麽顏色的?比我們討到的紅饅頭還好看嗎?”
    “無名哥哥,有你在,真好。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石頭依賴著無名,把他當作黑暗生命裏唯一的光。
    而無名,守護著石頭,將這視為自己殘缺生命裏,一份沉重卻甘之如飴的責任。
    微光吸引微光,殘破依靠殘破。
    在這絕望的深淵裏,他們像兩隻受傷的小生命,互相舔舐著傷口,汲取著那一點點可憐的溫暖。這溫情,真實得令人難過,卻也……脆弱得隨時會消失。
    團子懸浮在無名的識海裏,安靜地看著這一切。它不再像最初那樣激烈地反對無名“犯傻”。它能感覺到,當無名和石頭在一起時,他那片死寂的意識之海,會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為“滿足”的漣漪。
    它不明白這種“滿足”從何而來,但它知道,這是無名意識中,唯一不屬於痛苦的東西。
    這讓團子感到很……困惑。它“記得”很多痛苦,記得信任帶來的毀滅,它覺得無名這樣不對,很危險。但它又貪戀著無名意識中那一點點難得的平靜。
    團子:石頭……好像……讓無名哥哥……有點不一樣了……)
    團子:可是……害怕……好景不長……記憶裏……都是這樣……)
    它像個焦慮的守護者,時刻警惕著,預感到那潛伏在命運背後的陰影,終將吞噬這短暫偷來的微光。
    而無名,隻是更加沉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點黑暗中的微光。他爬行時更加賣力,隻為了多討到一口能分給石頭的食物;麵對欺淩時,他會默默將石頭護在身後,用自己殘疾的身體承受更多的拳腳。
    他希望這微光,能亮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卻不知道,獵人們正冷眼旁觀著這溫情戲碼,如同看著砧板上兩條相互慰藉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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