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塵——或者說，紅塵道人——那裝了萬年的慈祥笑臉，像幹掉的泥巴一樣一塊塊掉下來，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真麵目。他瘦弱的身體因為情緒起伏太大而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耍了、被高高在上看戲了幾百年的怒火。
    他那雙本來渾濁現在卻像老鷹一樣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蝕月那張平靜得沒波瀾的臉，想從那片混沌裏找出哪怕一點點的動搖或者嘲笑，但他失敗了。對方的平靜，比任何嘲諷都更讓他憋屈。
    “你……一直都知道？”了塵的聲音幹得像沙子，沒了所有假裝的和氣，隻剩下金屬摩擦一樣的冷，“三百年講道，九世輪回……在你眼裏，竟隻是一場猴戲？”
    蝕月沒回答這個問題，答案很明顯。他隻是淡淡地看著了塵，像在看一個老頭子做最後的、沒用的掙紮。
    團子：哎呀呀，老爺爺的臉變得好快哦！剛才還像曬軟的糖人，現在好像凍硬的石頭！無名哥哥，他是不是要變戲法啦？）
    小家夥好像完全感覺不到那快要凝成實質的殺氣和壓抑，自己在了塵麵前好奇地飄來飄去，灑下的快樂光粉落在了塵洗得發白的僧衣上，和那突然升騰起的、飄渺又深不見底的氣息完全不搭。
    了塵的僧衣沒風自動，嘩啦啦地鼓起來，身邊那屬於“高僧了塵”的陳舊氣息像退潮的水一樣散了，換成了另一種俯視眾生、掌控人世的龐大威壓。他彎著的背挺得筆直，瘦小的身形好像瞬間變高大了，站在虛空裏，眼神像刀一樣，切割著周圍的空間。
    “既然你已知曉，”了塵，不對，是紅塵道人的聲音變得宏大又冷，“那就不用再裝了。”
    他慢慢抬起一隻手，五個手指張開，手掌心裏，好像有無數的人世繁華、億萬家庭的燈火、悲歡離合的影子在轉、在聚，散發出讓人心神不穩的恐怖吸力，直衝蝕月。
    “交出你的道果！”紅塵道人語氣堅決，帶著不能反駁的霸道，“本座或許看在以前‘講道’的份上，留你一絲真靈去輪回！”
    目標明確了，也不藏著掖著了！他不再需要那層偽善的皮，直接露出搶奪者的真麵目。
    團子：哇！老爺爺手心會發光！好多小人兒在跳舞！但是……團子不喜歡這個光，感覺冷颼颼的！無名哥哥快看！）
    蝕月還是盤腿坐在原地，對那能讓星星掉下來、萬物完蛋的紅塵道力好像沒感覺。他甚至沒去看紅塵道人那隻帶著毀滅力量的手，眼光反而微微偏了偏，看向另一邊的虛空，混沌的眼底深處，好像掠過一絲很淡的、預料之中的嘲笑。
    就在紅塵道人手掌心裏的紅塵道力馬上要爆發出來，罩向蝕月的時候——
    “哢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不是東西碎了，而是空間本身。
    蝕月和紅塵道人之間的虛空，像被打碎的玻璃鏡子，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邊上閃著幽暗死氣的口子！無盡的幽冥氣息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來，瞬間衝淡了紅塵道力帶來的那種吵鬧浮誇的感覺，換來的是冰冷、死寂、萬物終結的法則感覺。
    一道低沉又充滿威嚴的笑聲，從那幽冥口子裏傳出來：
    “哈哈哈！了塵，或者說……紅塵老鬼！想一個人吃獨食？問過本王了嗎？”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就從口子裏走出來。
    他穿著黑色的帝袍，上麵繡著九幽溟海和輪回符號，頭上戴著冕旒，臉模糊在幽冥死氣後麵，隻有一雙眼睛亮得像寒星，又深得像歸墟。正是冥府之主，管著六道輪回的——冥王！
    冥王一出現，眼光就越過臉色鐵青的紅塵道人，直接落在了蝕月身上，眼神深處帶著一絲研究，但更多的是誌在必得的熱情。他根本不給紅塵道人反應的時間，大手一揮，一個古樸、散發著無盡輪回氣息的輪盤就祭到空中。
    那輪盤慢慢轉，分成六格，對應天、人、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六道，影子晃晃，好像有無數生靈在裏頭哀嚎、超度、沉淪。正是冥府寶貝——輪回盤！
    輪回盤灑下灰蒙蒙的光，並不是直接攻擊，卻瞬間罩住了蝕月所在的區域，一股強大的、牽引靈魂、剝離命運的輪回法則之力散開來，意思很明顯！
    “蝕月道友身負混沌道果，是天地寶貝，哪是你這藏頭露尾的貨色能獨占的？”冥王聲音轟隆，帶著冥府特有的回響，“不如跟本王進輪回盤走一趟，洗掉雜質，重回混沌，這才是正道！”
    兩大巨頭，一前一後，一明一暗，同時動手！
    紅塵道人的紅塵道力是要搶、要吞，霸道直接；冥王的輪回盤則更陰險，想引導、分解、重塑，把蝕月連同他的道果一起納入輪回係統，變成自己的。
    蝕月，瞬間成了風暴中心。
    前麵是狼，後麵是虎。
    團子：啊啊啊！又來了一個黑乎乎的大叔！他的盤子轉得團子頭暈！無名哥哥，他們都要跟你玩遊戲嗎？可是他們的遊戲看起來一點都不好玩！團子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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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家夥好像有點著急，在蝕月頭頂飛快地轉圈，灑下的光粉想驅散那讓人不舒服的輪回之力和紅塵道力，卻像杯水車薪，隻能在那灰和紅的恐怖力場中，勉強撐開一小片暖和亮堂的區域。
    紅塵道人見冥王插一腳，臉色黑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冥王：“冥王！你非要跟本座對著幹？”
    冥王冷笑一聲，操控著輪回盤，語氣帶著幾分調侃：“對著幹？談不上。天地奇寶，有本事的拿去。你這老鬼偽裝一萬年，算計來算計去，結果被人當猴耍了三百年，還有什麽臉在這兒大言不慚？本王不過是來收這沒人要的道果罷了。”
    “沒人要？”紅塵道人氣得笑了，“這是我布局一萬年的成果！哪容你染指！”
    “布局一萬年，結果給別人做了嫁衣？紅塵，你的道，修到狗身上去了？”冥王說話尖刻，一點不留情。
    兩個站在這個世界頂峰的人物，為了蝕月這塊“肥肉”，竟當著“獵物”的麵，先自己吵起來了。他們好像都認定，蝕月經曆了九世輪回的折磨，又剛殺了玄璣子，已經是強弩之末，隻能讓他們隨便處置。
    風暴中心，蝕月慢慢抬起了眼睛。
    他的目光，先掃過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紅塵道人，又掠過幽冥死氣環繞、誌在必得的冥王。
    那混沌的兩隻眼睛裏，還是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麵對強敵的慎重，沒有身處絕境的慌亂，甚至沒有對這兩大巨頭把他當案板上魚肉的憤怒。
    他就像塊老石頭，任憑周圍海浪滔天，漩渦暗流，我自巋然不動。
    在紅塵道力與輪回之力的雙重壓迫下，他身上那原本安靜的氣息，好像開始發生某種很小很小，但卻很根本的變化。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比混沌還古老、比虛無還深遠的氣，正從他的骨頭裏，從他的靈魂深處，悄悄地散出來。
    他輕輕吸了口氣，好像隻是做了個微不足道的動作。
    然後，對著虎視眈眈的兩個“獵人”，用一種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慢慢開口：
    “說完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壓過了紅塵道人和冥王之間的劍拔弩張，壓過了輪回盤的嗡嗡聲和紅塵道力的呼嘯，像冰水倒進滾油裏，瞬間讓所有的吵鬧安靜下來。
    紅塵道人和冥王同時一愣，眼光猛地收縮，一起看向他。
    蝕月微微偏頭，脖子好像發出了一聲很小很小的、像金屬摩擦的“哢噠”聲。
    他看著他們，那雙混沌的眼睛裏，第一次，清楚地映出了他們的影子。
    嘴角，好像勾起了一抹小得看不見的弧度。
    那弧度，和高興沒關係，和生氣也沒關係。
    那是一種……
    平靜到了極點，反而顯得無比瘋狂的……
    嘲笑。
    “既然說完了，”
    蝕月的聲音，還是平平的，卻帶著一種能把靈魂凍住的冷。
    “那便……”
    “……輪到我了。”
    團子：！！！無名哥哥……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團子……有點點怕，又有點點……興奮？）
    冥王瞳孔猛地縮小，心裏警報大響！他感覺到一股說不清的危機感，像冰冷的毒蛇，突然纏上了他的靈魂！
    紅塵道人更是臉色大變，他比冥王更了解蝕月的可怕，現在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絲蘇醒一樣的氣，讓他一萬年不變的道心，竟然劇烈地抖起來！
    他想幹什麽？！
    他還能幹什麽？！
    在兩大巨頭不敢相信的眼光注視下，蝕月，這個被他們當成囊中之物的“獵物”，緩緩地、慢慢地，站了起來。
    隨著他站直身子，一股無形的、龐大的、能讓天地沒聲、法則退開的恐怖威壓，以他為中心，轟地一下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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