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月一步踏出。
    腳下不再是虛無的戰鬥空間，而是回到了真實宇宙的邊荒地帶。這裏，曾經是血魔淵的外圍，是了塵枯坐三百年的地方，也是他踏出血魔淵、正式入世的第一站。
    如今，這裏已是一片狼藉。空間布滿細密的裂痕，如同破碎後又勉強粘合的鏡子。
    殘留的法則亂流如同失控的刀鋒，漫無目的地切割著一切。
    星辰的碎屑和未曾消散的能量光斑，如同灰色的雪，在死寂的虛空中緩緩飄蕩。
    一派末日廢土景象。
    蝕月行走其間，步伐不快，卻很穩。
    他並未刻意做什麽，隻是周身那已然蛻變的、內斂而浩瀚的氣息自然散發開來。
    所過之處，那些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遇到了君王般，瞬間變得溫順，悄無聲息地平息、湮滅，或者融入他周身那無形的混沌場域，成為微不足道的養料。
    破碎的空間裂痕在他靠近時，被一股柔和而強大的力量撫平、修複，雖然無法立刻恢複如初，卻也不再繼續惡化。
    他就像一塊行走的“橡皮擦”，無聲地抹去著這場大戰留下的最刺眼傷痕。
    團子：無名哥哥走路帶風！壞掉的星星都變乖啦！
    團子坐在蝕月肩頭，好奇地東張西望，感受著周圍從混亂到一種混沌特有的、動態的“有序”的奇妙變化。
    蝕月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片廢墟，也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看到了更多。
    他的“視線”首先落向了凡間某處，一個破敗不堪、香火幾乎斷絕的寺廟——爛柯寺。
    寺廟後院，一個渾身汙濁、須發散亂的老僧，正趴在泥濘的地上，雙手瘋狂地刨挖著，十指鮮血淋漓，嘴裏反複念叨著：“道果……我的道果……藏哪兒了……挖出來……吃下去……我就是天道……” 正是瘋癲墜凡的了塵。
    他時而大笑，時而大哭，時而對著天空磕頭，時而又對著一隻路過的野狗叫“師尊”。他身上再無半分仙力，隻有無盡的混亂與痛苦記憶在折磨著他殘存的意識。
    他將在這泥濘與瘋癲中，了卻不知還有多久的殘生，日日品嚐他曾經視為工具和舞台的、真實的、殘酷的“人間煙火”。
    蝕月目光停留了一瞬，無喜無悲，隨即移開。
    接著，他的感知穿透陰陽界限，投向了那失去了主宰、正陷入短暫混亂的冥府深處。
    在冥府最核心、也是最混亂的“寂滅之間”附近，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錯亂因果線和怨魂殘念構成的混沌輪回漩渦，正在緩緩旋轉。漩渦中心，隱隱傳來冥王那壓抑不住的、充滿了極致痛苦與怨毒的嘶吼與哀嚎，仿佛永無止境。
    他正承受著萬魂撕咬、因果錯亂、輪回無門的永恒折磨，那是他曾經施加給無數亡魂、並試圖施加給蝕月的命運，如今百倍報於己身。
    他對冥府的掌控權早已失落，那裏正被幾位原本的判官和鬼帝暫時維持著最低限度的運轉，等待著新的秩序建立。
    蝕月的目光掠過那痛苦的漩渦，依舊平靜。
    他抬起頭，望向了九天之上，那曾經至高無上、散發著冰冷威嚴的九天之庭。
    那恢弘的殿宇依舊懸浮，卻光芒黯淡，如同蒙塵的明珠。
    原本完美無瑕、流淌著液態法則光輝的秩序壁壘上，布滿了清晰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痕，裂痕邊緣還殘留著灰白色的混沌侵蝕痕跡。
    整個九天之庭寂靜無聲，聽不到任何仙音妙律，也感受不到那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秩序威壓。
    昊天的意誌陷入了最深沉的沉寂，仿佛一尊失去了能源的精密機器，隻在進行著最本能的、緩慢到近乎停滯的自我修複。
    新的“秩序”何時能重新建立，或者是否還能建立，都是一個未知數。
    舊日的三位至高統治者，一位瘋癲於泥濘，一位永囚於自造煉獄，一位重創沉寂於老巢。
    他們代表的時代——那個由昊天絕對秩序暗中主導、了塵精心算計、冥王伺機而動、以“除魔”為名行收割之實的扭曲時代——隨著這場“盛宴”的結束，已然轟然崩塌，隻剩下些許殘垣斷壁和未散的塵埃。
    蝕月收回目光，繼續在宇宙邊荒的廢墟中漫步。
    他是這廢墟中唯一的“行人”，也是這舊時代崩塌後，唯一屹立不倒、甚至更進一步的……存在。
    無數隱晦的、帶著敬畏、恐懼、好奇、乃至一絲希冀的神念，從宇宙的各個角落小心翼翼地探來，試圖感知這位新晉的、無法理解的存在。有三界殘留的大能，有感知到變故的古老生靈，也有懵懂卻敏感的星辰意識。
    蝕月沒有理會這些窺探。
    他隻是在行走，在觀察，在思考。
    接下來，該去哪裏？
    去收拾冥府的爛攤子？去九天之庭看看能否喚醒或徹底處理）昊天？還是去三界走一圈，看看這失去了舊日“恐懼共識”和“絕對秩序”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模樣？
    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麵。
    第二世，那個遞給他髒兮兮糖人的小女孩純真的笑容。
    第八世，盲眼小乞丐石頭臨死前撲上來保護他的瘦小身影。
    第九世，那對年輕父母將他放在祭壇上時，那絕望而顫抖的淚眼……
    這些微小的、真實的至少在當時是真實的）、屬於“人”的溫暖與痛苦，與他所承受的宏大算計和極致折磨相比，似乎微不足道。
    但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真實”，像一根根細小的、卻堅韌無比的絲線，在九世黑暗的輪回中，勉強維係住了他“人性”的微光，沒有讓他徹底墮入瘋狂或徹底的虛無。
    他追尋的“答案”，關於人性的複雜與矛盾，在這些真實與算計交織的經曆中，似乎……已經有了一些模糊的輪廓。
    清算之後，並非一定要立刻建立新的統治或秩序。
    他該先……回去看看。
    看看那些曾經留下足跡的地方，那些承載了痛苦，卻也蘊含了最原始“真實”的地方。
    他調轉了方向，不再漫步於宏觀的宇宙廢墟，而是朝著某個具體的、下界的坐標，一步踏出。
    身影，消失在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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