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沒有人能夠在戰爭中幸免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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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城外的運河支流。
    麻薯費力地咳出幾口帶著腥味的河水,感覺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晃了晃昏沉的腦袋,第一時間不是檢查自己,而是猛地扭頭看向旁邊。
    那個叫杏兒的小女孩被一個麵容清秀、穿著幹淨布衣的女玩家抱在懷裏,正用一塊柔軟的布巾擦拭著臉。女孩雖然還在瑟瑟發抖,但呼吸平穩,看起來沒有大礙。
    麻薯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整個人像一攤爛泥癱在河岸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謝謝……謝謝你們。”
    他對著救起他們的幾個女玩家,有氣無力地說道。
    “不客氣,你們沒事吧?怎麽會掉到河裏?”
    那個清秀女人開口了,聲音溫和,她正是這片李家田莊的負責人,農業博士蘇晴。
    麻薯張了張嘴,客棧裏血腥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他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環顧四周,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卻瞬間愣住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廣袤而規整的麥田。
    數百名玩家,正熱火朝天地在田間勞作。
    有些人揮舞著長柄鐮刀,動作整齊劃一,割倒一片片金黃的麥浪;
    有些人跟在後麵,熟練地將麥稈捆紮成束;
    更遠處,還有人推著獨輪車,將成捆的麥子運往一個巨大的晾曬場。
    那裏,幾十個玩家正忙著脫粒、篩選、裝袋,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一個龐大的露天工廠。
    空氣中彌漫著麥子的清香和玩家們輕鬆的談笑聲,與麻薯剛剛逃離的血腥地獄,完全是兩個世界。
    “你們……”麻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指著這片繁忙的景象,“你們怎麽還在這裏……種田?”
    蘇晴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自豪。
    “對啊,我們是生活玩家,負責洛家軍的後勤補給。你看,再有兩天,夏收就能全部完成。”
    “種田?”麻薯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因為動作太猛,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城裏!城裏金兵都打進來了!揚州都快守不住了!你們還有心情在這裏種田?”
    他的質問讓周圍幾個正在休息的玩家皺起了眉頭。
    一個ID叫“種田東籬下”的玩家撇撇嘴。
    “兄弟,話不能這麽說吧。遊戲玩法不同而已,我們又不是戰鬥玩家,進去也是送死,還不如在這裏搞搞後勤,為大家提供糧食。”
    “就是,我們來玩這遊戲就是為了休閑的,種種田,蓋蓋房子,多愜意。打打殺殺什麽的,不適合我們。”另一個女玩家附和道。
    麻薯被他們理所當然的態度氣得渾身發抖。
    他想到了錢老板臨死前的不甘,想到了客棧裏那些被屠戮的百姓,想到了那個金人百戶殘忍的獰笑。
    “休閑?愜意?”麻薯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金人殺進來的時候,可不會管你是不是生活玩家!”
    “等他們打過來,你們是準備用手裏的鐮刀去戰鬥,還是用麥子去砸他們?”
    他的聲音嘶啞而憤怒。
    蘇晴的眉頭也蹙了起來,她覺得眼前這個玩家有些偏激。
    “這位朋友,請你冷靜一點。我們尊重你們戰鬥玩家的選擇,也請你尊重我們的玩法。你不能強行把你的想法加在我們身上。”
    “我強加?”麻薯氣笑了,他覺得跟這群人簡直無法溝通。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氣氛越來越緊張的時候。
    “啊……”
    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從杏兒的口中發出。
    剛剛緩過神來的小女孩,正呆呆地看著她和麻薯漂流過來的那條河,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蘇晴立刻低頭安撫她:“杏兒別怕,怎麽了?”
    順著杏兒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朝著河麵望去。
    這一看,所有爭執、所有理論、所有輕鬆愜意的表情,全部凝固在了臉上。
    原本還算清澈的河水,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暗紅色。
    一股濃鬱的血腥味順著微風飄了過來,讓幾個女玩家當場就彎下了腰,發出了幹嘔的聲音。
    河水不再是潺潺流動,而是變得有些黏稠。
    緊接著,第一個“東西”順著水流漂了下來。
    那是一個夏軍士兵的頭盔,上麵還插著半截斷箭。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破碎的旗幟,斷裂的槍杆,被撕碎的甲胄殘片……
    最後,是一具具略微浮腫的的屍體。
    有穿著軍服的夏軍士兵,有身上裝備明顯不同的玩家。
    但更多的,則是穿著普通布衣的揚州百姓。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雙目圓睜,臉上還殘留著死前的驚恐。
    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孩子的小手還緊緊抓著她的衣襟。
    屍體一具接著一具,密密麻麻,幾乎鋪滿了整個河麵,仿佛一條從地獄流淌出來的死亡之河。
    整個麥田,頃刻間鴉雀無聲。
    之前還在談笑風生的玩家們,此刻全都傻掉了,他們呆呆地看著這恐怖絕倫的一幕,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一個女玩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蘇晴也徹底驚呆了。
    戰爭,對生活在和平國家的她而言,隻是曆史書上冰冷的文字,是電影裏虛構的特效。
    所以來到這個遊戲後,她對所謂的陣營對抗、戰鬥係統毫無興趣,隻想憑借自己的專業知識,在這片虛擬的土地上,實現自己田園牧歌的夢想。
    可現在,這條被屍體塞滿的血河,如同一記最凶狠的重錘,狠狠砸碎了她的幻想。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握著布巾的手不住地顫抖,那個叫“種田東籬下”的玩家,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臉上一片煞白。
    麻薯看著他們的反應,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盡的悲涼。他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到杏兒身邊,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別看。”
    就在這時,蘇晴仿佛從噩夢中驚醒,她猛地推開身邊的玩家,踉踉蹌蹌地衝到河邊,死死地盯著那緩緩漂流而下的慘狀。
    她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的屍體,那張臉,她前兩天才在附近的村落裏見過。
    當時那個小男孩想來借鐮刀,而蘇晴以他個子太小,不適合長鐮刀為由拒絕了。
    為了哄失落的小男孩開心,她單獨給對方做了一個合手的小鐮刀。
    讓他也能幫家裏做農活。
    而現在,這才過了兩天。
    幾天前還和她有說有笑的小男孩,就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真實。
    前所未有的真實感,像無數根鋼針,刺進她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