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影棺:紙轎幽冥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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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轎抬魂赴冥婚,舊誓如鎖縛深恩。”
    “瘋女笑飲合巹毒,棺槨深處謁亡人。”
    “記憶回響廊”的銀灰霧氣尚未在感知中完全褪盡,那頂巨大、陰森的黑色紙轎內部,已是另一番天地。
    沒有預想中的逼仄,而是一片扭曲、失重的昏暗。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跳動的心髒內部,四周是暗紅、半透明的肉膜壁壘,其上隱約浮動著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它們無聲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一種靈魂被碾磨的“沙沙”聲,持續不斷地侵蝕著理智。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錢與檀香混合的詭異氣味,甜膩中帶著腐朽。
    江眠端坐其中,身上的血紅戲服不知何時已自行變幻,成了一套更為繁複、更為精致的鳳冠霞帔,隻是那紅色,紅得發黑,如同凝固的血液。頭頂的鳳冠沉重異常,綴滿的並非珠翠,而是一顆顆細微的、仍在緩緩轉動的眼珠,冰冷地注視著四麵八方。
    她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癲狂的笑意。那笑意並非偽裝,而是源於“冥約館”中孽鏡倒影帶來的衝擊,以及在這不斷下墜的深淵中,逐漸拚湊出的、令人窒息的真相碎片。
    “蕭寒…送葬者…容器…鑰匙…設計者…” 這些詞匯在她腦海中瘋狂碰撞、重組。青衣青玦的怨毒指控、緋玩味的暗示、記憶回廊中被篡改的畫麵、冥約館中審判自己的“館主”倒影……還有此刻,這頂明顯與她之前動用“篡改之墨”引發的因果相關的紙轎。
    太多的巧合,就是精心的布局。
    轎子外,八個慘白紙人抬轎的身影在肉膜壁壘上投下扭曲的剪影,它們步伐僵硬劃一,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那濃重的、源自古老年代的腐朽惡意,並非直接針對她,更像是一種…執行既定程序的麻木。
    江眠的左眼,數據星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演,試圖解析這紙轎的結構與能量流向;右眼的混沌深淵,則貪婪地吸收著四周彌漫的絕望與死寂,將其化為自身瘋狂的養料。她能感覺到,“篡改之墨”的虛影在這片空間異常活躍,仿佛遊子歸家,與某種同源的力量隱隱共鳴。
    “不是回收…是‘引渡’…” 江眠心中冷笑,“將我這個‘不穩定的殘響’,引渡到某個特定的‘節點’…完成那場未盡的…儀式?”
    她想起青玦提到的“第一次”,想起那幅詭異婚禮畫中,手持剪刀對準心口的“新娘”。如果那真是某個被遺忘的、更早的“江眠”,那麽此刻,她是否正在走向同一個終點?一場遲到了無數輪回的…冥婚?
    轎身猛地一震,仿佛穿透了某種界限。外界的“沙沙”聲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死寂。
    轎簾,無風自動,緩緩向上卷起。
    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的地獄景象,而是一座極度奢華、卻毫無生氣的…古代婚房。
    房間極大,雕梁畫棟,四處張貼著碩大的、顏色卻呈現詭異慘白色的“囍”字。紅燭高燃,燭火卻是幽綠色的,將一切都蒙上一層陰森的光暈。精致的梳妝台、鋪著龍鳳呈祥錦被的拔步床、擺滿象征“早生貴子”幹果的八仙桌……一應俱全,卻都像是博物館裏精心陳列的展品,冰冷,沒有一絲人氣。
    而在房間的正中央,背對著江眠,站著一個身影。
    高大,挺拔,穿著一身與她嫁衣配套的、玄底金紋的蟒袍新郎吉服。那熟悉的背影,刻骨銘心,正是蕭寒!
    江眠的心髒,在那一瞬間,不受控製地驟停了一拍。即便理智早已千瘡百孔,即便懷疑的種子已長成參天大樹,親眼見到這個身影,依舊能引動靈魂最深處的震顫。
    “……蕭寒?”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
    那身影緩緩轉過身。
    是他。眉眼鼻梁,輪廓線條,無一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甚至,他看向她的眼神,依舊帶著那種熟悉的、仿佛能包容她一切瘋狂的溫柔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眠眠。” 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與記憶中毫無二致,“你來了。”
    這一聲呼喚,幾乎要擊潰江眠用瘋狂築起的所有防線。無數過往的片段洶湧而至——實驗室外的銀杏葉,生日時他笨拙點燃的蠟燭,能量暴走時他毫不猶豫伸出的手……那些被篡改記憶畫麵所質疑的“甜蜜”,在此刻變得如此真實而銳利。
    “你沒死?” 江眠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冷硬,帶著審視。她注意到,眼前的“蕭寒”雖然栩栩如生,但臉色過於蒼白,而且……他身上缺乏一種東西,一種屬於活物的“生氣”。就像一尊完美無瑕的、被注入了特定程序的蠟像。
    “死?生?在這影棺之中,界限早已模糊。” “蕭寒”微微搖頭,朝她伸出手,動作優雅而自然,“過來,眠眠。完成這場儀式,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擺脫輪回,超越影棺的束縛…這是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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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語充滿了誘惑,直指江眠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渴望——結束這無休止的痛苦循環,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個永恒的錨點。
    然而,他伸出的那隻手,指尖過於完美,沒有絲毫紋路,在幽綠燭光下,泛著一種類似陶瓷的光澤。
    江眠沒有動。她左眼的數據星河瘋狂閃爍,分析著眼前“蕭寒”的能量構成。右眼的混沌深淵則躁動不安,傳遞出一種麵對“贗品”的極度厭惡感。
    “儀式?什麽儀式?” 她追問,目光如刀,試圖刮開這溫情表象下的真相。
    “冥婚之契。” “蕭寒”耐心解釋,眼神溫柔得令人心碎,“以你我之魂,締結永恒之約。你的混沌,我的秩序…本就是一體兩麵。唯有結合,方能平衡影棺的暴走,終結這一切。你之前在梨園、在回響廊的‘汙染’,不過是讓這個進程…提前了。”
    邏輯似乎自洽。她的瘋狂是變量,他的秩序是常量,變量需要常量來錨定,常量需要變量來激活。聽起來像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但江眠想起了那幅畫中的剪刀,想起了青玦所說的“初啼之血與絕望之魂”。
    她緩緩抬起手,卻不是伸向“蕭寒”,而是撫向自己頭頂沉重的鳳冠。指尖觸碰到一顆冰冷的眼珠,那眼珠猛地轉動,與她對視。
    “永遠在一起…” 江眠重複著這個詞,嘴角那抹瘋狂的笑意逐漸擴大,“像外麵那些被消化池分解的靈魂一樣?還是像那些掛在後台的戲服人偶一樣?或者…像你一樣,成為一個被固定在這婚房裏的…精致傀儡?”
    “蕭寒”臉上的溫柔凝固了一瞬,雖然極其短暫,但未能逃過江眠的眼睛。
    “眠眠,你不信我?”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受傷。
    “我該信你嗎?” 江眠輕笑出聲,笑聲在死寂的婚房裏顯得格外刺耳,“信你這個…連心跳都沒有的…新郎官?”
    她話音未落,右手猛地抬起,混沌之力凝聚成一道暗影利刃,並非斬向“蕭寒”,而是狠狠劈向身旁那張鋪著錦被的拔步床!
    “嗤啦——!”
    錦被撕裂,想象中的柔軟填充物並未出現。暴露出來的,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慘白紙人!它們蜷縮在一起,臉上畫著統一的、僵硬的笑臉,空洞的眼窩齊刷刷地“看”向江眠!
    這些紙人,與外麵抬轎的紙人同源,是構成這個“婚房”的基石!它們身上散發出的怨念,與江眠在記憶回廊那幅畫中感受到的,如出一轍!
    “這就是我們的‘婚床’?” 江眠轉向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的“蕭寒”,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散殆盡,“用無數‘前任’的殘骸,鋪墊你我的‘永恒’?蕭寒,或者說… hatever  are… 你的劇本,寫得可真夠惡心的。”
    “蕭寒”沉默了。他臉上的溫柔與悲憫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一種冰冷的、非人的漠然。整個婚房的溫度驟然下降,幽綠的燭火瘋狂搖曳,牆壁上那些慘白的“囍”字開始滲出暗紅色的、如同血淚的液體。
    “你不該拒絕。”“蕭寒”的聲音變得空洞而縹緲,帶著多重回響,仿佛無數個聲音在同時說話,“‘鑰匙’的使命,就是開啟‘鎖’。這是你的‘價值’。”
    婚房開始扭曲、變形。精致的家具融化,露出底下森白的骸骨基礎。梳妝台的鏡子裏,映照出的不再是江眠的身影,而是無數個穿著嫁衣、麵容扭曲、正在無聲尖叫的女性虛影!它們伸出手,似乎想要衝破鏡麵,將江眠也拉入那永恒的絕望之中!
    與此同時,那八個抬轎的紙人,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婚房四周,它們圍成一圈,僵硬地抬起手,指向江眠。一股強大的、帶著強烈“標記”與“束縛”意味的規則之力,如同無形的鎖鏈,從四麵八方纏繞而來,要將她強行固定在這個“新娘”的位置上,完成那未盡的冥婚儀式!
    “價值?使命?” 江眠在狂亂的能量風暴與規則鎖鏈中放聲大笑,鳳冠上的眼珠因她情緒的劇烈波動而紛紛爆裂,流出粘稠的黑色液體,“我早就說過……”
    她不再試圖解析,不再猶豫。將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懷疑,所有的痛苦與背叛,盡數投入右眼的混沌深淵之中!
    “我演給你們看!!”
    “篡改之墨”的虛影在她意識中徹底沸騰,不再是細微的調整,而是不顧一切地、狂暴地衝刷著她自身的“存在概念”!她不再去想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是愛,什麽是恨。
    她要將自己,徹底變成這個“冥婚”劇本中,最不合理、最不應該存在的……那個“錯誤”!
    規則鎖鏈加身的瞬間,江眠沒有抵抗,反而主動迎了上去,任由那冰冷的力量貫穿她的靈體。但與此同時,她調動起所有融合的混沌之力,以及“篡改之墨”那扭曲現實的能力,目標不是破壞鎖鏈,而是……修改自身與“冥婚”儀式的“關聯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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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要“新娘”嗎?
    不是要“鑰匙”嗎?
    不是要“永恒之契”嗎?
    好!我給你!
    但我要這“新娘”,不再是任你擺布的祭品!
    我要這“鑰匙”,打開的不是你所期望的“鎖”!
    我要這“永恒之契”,締結的……是與你整個腐朽規則的……共生共滅!
    “以我之魂,燃為逆契!”
    “以此婚約,縛汝影棺!”
    “不求同生,但求……共朽!”
    江眠嘶聲呐喊,每一個字都帶著靈魂燃燒的決絕。她強行將那冥婚的規則之力,與自身那汙染性極強的混沌本質,以及“篡改之墨”的悖逆特性,粗暴地、不顧後果地……捆綁在了一起!
    轟——!!!
    整個婚房,連同其下的骸骨基礎,連同四周的紙人,乃至外麵那無盡的黑暗,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呻吟!
    “蕭寒”那完美的表象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片片剝落,露出的並非血肉,而是一團不斷翻滾、由無數暗紅符文與慘白紙屑構成的、沒有固定形態的混沌集合體!它發出憤怒而驚懼的尖嘯,那嘯聲中,似乎還夾雜著某個遙遠存在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悶哼。
    冥婚的儀式之力,並未如預期般將江眠轉化為溫順的“新娘”或開啟某個“鎖孔”,反而像是一道最惡毒的詛咒,沿著某種無形的連接,反向侵蝕而去!
    江眠感到自己的意識在飛速消散,與這片詭異的幽冥之地、與那團代表著“蕭寒”概念的集合體、甚至與更深處那搏動著的“影棺”本源,產生了一種極其痛苦、卻又無比深刻的強製性連接。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瞬,她看到那團“蕭寒”集合體的核心深處,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熟悉的湛藍色光芒,如同風中殘燭,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是她記憶中,蕭寒眼底最真實的色彩。
    緊接著,無邊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隻有一句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帶著無盡怨毒與快意的童謠,在這崩塌的幽冥婚房中回蕩:
    “紙轎抬得美人歸,奈何美人心如詭。”
    “冥婚契成孽緣結,”
    “且看棺槨碎不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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