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投石無路,藥鋪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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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府內堂。
    顧雪汀坐在父親的床榻邊,手中緊緊攥著一張薄薄的藥方。那是孫景言老先生臨走前留下的,雖不能解毒,卻能用幾味猛藥,暫時吊住父親的一口氣。
    門簾掀開,老管家福伯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焦急與無奈。
    “小姐,”福伯壓低了聲音,“那封拜帖,老奴沒能遞進去。”
    顧雪汀心中一緊,抬起頭:“可是……衛所的人不收?”
    她給周統的拜帖,封麵上隻依著禮數寫了“故人顧氏拜上”。難道……周都司沒想起這“顧氏”是哪一家?還是說……衛所那邊,也出了什麽變故?
    福伯搖了搖頭,歎氣道:“不是不收。守門的軍官說了,周都司奉了巡撫衙門的急令,帶兵去嵩縣剿匪了。如今大營裏,主事的人都不在。那軍官看在老爺的麵子上,倒是答應收下帖子,隻說等周都司一回來,定會第一時間呈報。隻是這歸期……怕是還得有些時日。”
    “有些時日……可是父親他,已經等不得了。”
    顧雪汀看著病榻上父親那張青黑色的臉,沉默了片刻。
    “……知道了。這不怪你,福伯。”
    她將那張藥方遞給福伯,輕聲道:“既然遠水解不了近渴,那便先顧眼下吧。這方子上的藥,府裏還缺幾味。我要親自去一趟濟世堂。”
    福伯一驚:“這種拋頭露麵的事,哪用得著您親自出門,讓老奴跑一趟就成了……”
    “不。”顧雪汀搖了搖頭,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素淨的月白色褙子,“爹爹的藥,我不親眼看著抓,心裏不安。況且……我也想去街麵上看看,能不能聽到些別的消息。”
    她戴了一頂遮掩容貌的紗質帷帽,便帶著王媽媽,從側門出了府。
    濟世堂,洛陽城最大的藥鋪。
    尚未進門,一股濃鬱苦澀的藥味便撲麵而來,混雜著午後特有的塵土氣與汗味。
    店內人滿為患。長長的櫃台前,擠滿了抓藥的百姓。
    顧雪汀站在隊伍末尾,透過帷帽的薄紗,打量著四周。
    她發現,今日來抓藥的人,雖多,卻靜得出奇。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種相似的、小心翼翼的愁容。那些遞進櫃台的方子上,朱砂、琥珀、龍齒……盡是些安神定驚之物。
    “……作孽啊。”
    排在她前麵的一個老者,拿著抓好的藥包,一邊搖頭一邊低聲歎息,“這才幾天,東街的王木匠家,西巷的李寡婦家……怎麽孩子都跟中邪了似的?”
    “噓——!”旁邊的夥計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嗓門道,“老丈,慎言!這幾天衙門查得緊,這等沒影兒的閑話,可不敢亂說。”
    顧雪汀的手,在袖中微微一緊。
    這些閑言碎語,與父親輿圖上的那些紅點,在她腦中重合著閃過。
    就在此時,一陣淒厲的哭喊聲傳來:
    “大夫!救命啊——!”
    一個披頭散發、鞋子都跑丟了一隻的婦人,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她根本顧不上排隊,直接衝到坐診的老大夫麵前,“噗通”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他高燒不退,說了好幾天的胡話了!”
    那孩子麵色潮紅,雙眼緊閉,身體在婦人懷裏不住地抽搐,嘴唇一張一合,似是在念叨著什麽。
    老大夫連忙起身,探了探孩子的額頭,眉頭緊鎖:“這是……驚厥?發作多久了?”
    “三天了……三天了……”婦人哭得泣不成聲,“自從那天他在巷口玩耍回來,就一直哼哼著那首怪歌,怎麽叫都不應……然後就開始發燒……”
    “怪歌?”
    這兩個字,如同一根針,紮進了雪汀的心裏。她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兩步。
    “什麽歌?”老大夫一邊施針,一邊問道。
    婦人顫抖著,在眾人的注視下,斷斷續續地,用一種充滿了恐懼的、不成調的聲音,念了出來:
    “……月下……折柳……不見根……”
    “……河上……無聲……船自行……”
    雪汀的呼吸,瞬間停滯。
    婦人的聲音還在繼續,變得越來越尖銳:
    “……睡雀……口銜……人家火……”
    “……石碑……翻麵……是活人……”
    轟!
    當最後一句入耳的瞬間,雪汀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
    眼前的景象,毫無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藥鋪裏昏暗的光線,仿佛變成了幽藍色的、粘稠的水波。
    而在那水波的中心,那個原本昏迷不醒的孩子,竟然……睜開了眼!
    那雙眼睛裏,沒有瞳孔。
    隻有一片怪誕的眼白。
    那張燒得通紅的小臉上,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
    他直勾勾地盯著雪汀,仿佛能穿透帷帽的遮擋,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啊!”
    顧雪汀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猛地一晃,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立柱,才勉強沒有倒下。
    一直緊跟在身側的王媽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慌忙扔下手中的藥包,一把攙住了雪汀的手臂,聲音裏滿是焦急:“小姐!小姐您怎麽了?可是被嚇著了?”
    顧雪汀大口喘息著,冷汗瞬間濕透了她的後背。她借著王媽媽的攙扶,勉強站穩,再定睛看去,幻象消失了。
    孩子依然緊閉著雙眼,躺在母親懷裏昏睡。
    但這幻覺,太過真實。真實得讓她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緊緊咬住舌尖,確信自己是醒著的——可剛才那一瞬間,她甚至不敢肯定,究竟是孩子在看她,還是某種“借著那雙眼”的東西在看她。
    老大夫已經開好了方子,遞給婦人。
    婦人千恩萬謝地接過,卻在付錢時犯了難。她摸遍了全身,也隻掏出幾枚銅板,窘迫得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顧雪汀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殘留的驚懼。她對身後的王媽媽使了個眼色。
    王媽媽會意,走上前,將一小塊散碎銀子放在櫃台上,溫聲道:“掌櫃的,這藥錢,我家小姐替這位大嫂付了。”
    婦人一驚,轉頭看向這位戴著帷帽的小姐,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感激:“這……這怎麽使得……”
    “救人要緊。”雪汀輕柔的聲音隔著薄紗傳來。
    待婦人抓了藥,千恩萬謝地準備離去時,雪汀才輕聲問道:“大嫂,方才聽你念那童謠,頗為獨特。不知……是從何處聽來的?”
    婦人抹了抹眼淚,歎了口氣,神色間滿是懊悔:“唉,這孩子平時最乖,從不亂跑。可就在三天前,非要跟著隔壁的二狗子去城南河邊,說什麽要看……看大花船……回來以後,人就迷迷糊糊的,嘴裏就開始哼哼這調子……”
    “大花船……”
    雪汀的眸光,猛地一凝。
    洛陽城南,洛水之濱,能被稱為“大花船”聚集之地的,隻有一個地方。
    那裏是洛陽最繁華,也最魚龍混雜的銷金窟——“孟津渡”。
    “父親的輿圖指向了“白馬寺”,而這首童謠的源頭,卻指向了那個夜夜笙歌的地方。”
    “這兩者之間,定然藏著某種她還不清楚的聯係。”
    她辭別了千恩萬謝的婦人,拿上自己抓好的藥,走出了濟世堂。
    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抬起頭,望向城南的方向。
    那裏,隱約可見一座高聳的戲樓,飛簷翹角,正臨著孟津渡一帶的河岸。那一片,便是“孟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