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
    廣州的夏天就像個暴躁的更年期婦女，剛下完一場暴雨，轉眼又是烈日當空。
    林驍坐在“悅鈴文化”那間冷氣開得足足的辦公室裏，手裏拿著一杯冰鎮可樂，看著對麵滿麵紅光的老周。
    “林老弟，這是這周的報表，你過目。”
    老周把一張打印紙像呈聖旨一樣遞過來，那雙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林驍掃了一眼。
    截止到昨天，全網彩鈴總訂購量：52，300次。
    按照2元一條的資費，扣除運營商的霸王條款和SP渠道費，悅鈴文化的淨入賬是驚人的。而按照那份5%流水分成的合同……
    “這是你的那份。”
    老周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兩萬八千三百。零頭我給你補齊了。”
    老周看著林驍，眼神裏既有肉痛也有敬佩，“說實話，簽合同那天我覺得自己瘋了。現在看來，我特麽簡直是個天才！才花這點錢就簽下了今年的‘彩鈴之王’！”
    林驍拿起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這不僅是錢。
    這是尊嚴。
    這是他前世在那個破錄音棚裏熬了整整三年才攢下的工資總和。而現在，僅僅用了一周。
    “周老板，合作愉快。”
    林驍沒有當麵數錢，直接把信封揣進兜裏，這份淡定讓老周更加高看一眼。
    “下首歌什麽時候出？”老周急切地問，“現在渠道商都在催，說《老鼠愛大米》太火了，怕熱度過了沒東西接檔。”
    “快了。”
    林驍站起身，“這筆錢，就是為了下首歌準備的。”
    ……
    下午三點，天河崗頂電腦城。
    蘇晚晴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背著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有些局促地站在一家專業音頻設備店門口。
    她看著林驍像個暴發戶一樣，指著櫃台裏的東西。
    “這個紐曼U87麥克風，要德產的，不要組裝貨。”
    “聲卡要RME的，線材要最好的怪獸線。”
    “還有那個監聽耳機，索尼7506，拿兩副。”
    老板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邊開單一邊誇：“靚仔識貨啊！這套設備配齊了，都能錄專輯了！”
    蘇晚晴偷偷拉了拉林驍的衣角，壓低聲音說：“林驍，你瘋了？這些東西加起來要一萬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林驍刷卡付錢，動作行雲流水。他轉過身，看著蘇晚晴那雙清澈卻帶著擔憂的眼睛。
    “而且，這裏麵有一半是你的錢。”
    走出電腦城，兩人找了家安靜的咖啡館坐下。
    林驍從兜裏掏出一遝錢，推到蘇晚晴麵前。
    “一萬塊。這是《老鼠愛大米》第一周的分成。”
    蘇晚晴看著那遝紅色的鈔票，呼吸有些急促。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是一筆巨款。足以解決家裏的燃眉之急，足以讓她不用再去琴行看人臉色。
    但她沒有伸手。
    “我不能要。”她搖搖頭，眼神倔強，“合同是你簽的，歌是你寫的，我隻是唱了幾句……”
    “沒有你的聲音，這首歌就是個垃圾。”
    林驍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他抓起蘇晚晴的手，把那遝錢硬塞進她手裏。
    她的手很涼，掌心有些潮濕。指尖觸碰的瞬間，兩人都像是被靜電打了一下，微微一顫。
    “拿著。”
    林驍看著她的眼睛，目光灼灼，“還沒正式簽約呢，這隻是勞務費。蘇晚晴，別看輕自己。你的聲音，值這個價。”
    蘇晚晴咬著嘴唇，眼眶微微泛紅。
    她低頭看著手裏的錢，又抬頭看著林驍。
    “謝謝……”聲音細若蚊蠅。
    “不用謝我。”林驍向後靠在椅背上，恢複了那種慵懶的姿態，“這隻是開始。以後，你會習慣這種數字的。”
    ……
    夜晚，出租屋。
    新的設備已經架設完畢。紐曼U87麥克風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防噴罩也不再是那個寒酸的絲襪，而是專業的雙層濾網。
    房間裏彌漫著紅燒牛肉麵的味道。
    兩人坐在地毯上，中間隔著那張瘸腿的折疊桌，一人捧著一桶泡麵。
    窗外，廣州的雨又開始下了，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鐵皮雨棚上，像是一場亂糟糟的鼓點。
    屋內卻異常安靜，隻有吸溜麵條的聲音。
    這種狹窄空間裏的獨處，總是容易滋生出某種異樣的情愫。
    林驍看著蘇晚晴。她把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耳邊。因為吃熱麵，她的嘴唇紅潤，鼻尖上又冒出了那種細密的汗珠。
    “趁熱度，我們再做一首。”林驍打破了沉默。
    蘇晚晴抬起頭，眼神裏帶著一絲期待：“做什麽風格？還是那種……動物風格？”
    林驍差點被麵湯嗆到。
    “不。”他笑了笑，放下叉子，眼神變得溫柔起來，“這次不搞怪了。這次，我們做一首真正的情歌。”
    “叫什麽？”
    “《童話》。”
    林驍轉身拿起吉他，輕輕撥動了幾下琴弦。
    那是一段極其溫柔的分解和弦。
    在這個2003年的雨夜，光良的那首神曲還沒有問世。
    林驍看著蘇晚晴，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開始輕聲哼唱：
    “忘了有多久，再沒聽到你，對我說你最愛的故事……”
    蘇晚晴怔住了。
    她捧著麵桶，呆呆地看著林驍。
    如果說《老鼠愛大米》是那種讓人想抖腿的快樂，那這首歌，就是直接把手伸進胸膛，輕輕捏住了心髒最柔軟的那一塊肉。
    林驍唱到副歌部分，停了下來。
    他看著蘇晚晴，眼神裏似乎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歌詞大概是這樣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蘇晚晴一點。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到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我會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
    林驍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念一句咒語。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蘇晚晴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胸腔。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林驍的目光，卻又像是被磁鐵吸住了一樣，無法移開。
    “你要相信……”林驍伸出手，似乎想要幫她理一下耳邊的碎發，但在半空中停住了，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轟隆——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掩蓋了蘇晚晴那一瞬間慌亂的呼吸聲。
    她低下頭，假裝喝湯，掩飾著眼底的波瀾。
    “這歌……很好聽。”
    她的聲音有些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驍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那就今晚錄出來。”
    他轉身走向電腦，背影挺拔。
    “蘇晚晴，準備好了嗎？這首歌，會讓你哭出來的。”
    蘇晚晴看著他的背影，握緊了手裏的叉子。
    在這個破舊的出租屋裏，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夢想正在發芽，而某種比夢想更危險、更迷人的東西，也在悄然生長。
    隻是他們都不知道，就在這間屋子的幾公裏外，一家名為“飛樂音像”的公司裏，那個曾經開除林驍的老板，正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老鼠愛大米》數據，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
    “林驍……”
    老板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給我查查這小子的底。既然是用我的設備練出來的手藝，這首歌的版權，怎麽也得有我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