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了湯之後，照例還是伺候在他身邊，看著師父一口一口吃著，不想這堂堂上仙也會沉淪於一碗小小的人間湯水，不知愛著俗味還是愛給他煲湯的俗人，我當然希望是愛我。隨即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我怎能生出這樣的希望，要知道神仙怎會動情，又怎會為一個凡間女子動情，他們有的隻是六界蒼生和天地大義。如若我有這希望，怕是日後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我隻是偷偷喜歡他便好，能多在身側伴一日已是心滿意足，死而無憾！
    喝完湯，師父拿著一卷書在看，見他看得入神也沒有趕我走的意思，我便順著西側牆小門偷偷溜進了藏書室。
    在層層疊疊的書卷中，在一排一排的書架中穿梭，我早在三年前就對清風崖的藏書室感興趣，可惜那時還有點小，所識有限，大部分書籍都看不太懂，也不太感興趣，隻是去看師父要求背誦的書，還是一邊看一邊問，擾的師父不厭其煩，他顯然不喜歡做啟蒙老師。
    得不到師父親自指點時，我常常去問大師兄，大師兄就很有耐心地一一講解，哪個字怎麽讀，什麽意思，在什麽時候用。
    三年中，我閉關修煉，每日除了練習內功就是不斷地讀書，阿靈總是會去藏書室幫我找到我想要讀的書，三年之中，大體人間的經史子集都讀了個遍。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我胸中漸漸也有了墨水。
    如今再來看這藏書樓，便越發喜愛。一層二層是人間的書，所有品類樣樣齊全。我在二樓的第三排的架子上發現了我最喜歡的一個門類——醫書，我取了一卷《黃帝內經》靠在書架上讀起來，站累了就坐著靠著書架讀。讀到妙處，嘖嘖稱奇，不想師父在身後已站了多時，見我認真便沒有出聲，見我嘖嘖稱奇便笑著搖搖頭。
    自師父為我開啟天眼那日，我便有了六感靈通，我身後的師父我無需用眼睛去看也可感知到他的一舉一動，隻是方才看書入迷，未曾注意他何時來到我的身後。
    我依然自顧自看書，不曾想專注的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已黑了。我起身將走，師父卻並未離開，一下撞了個滿懷。師父扶著我的肩膀：“怎麽讀書這樣入迷，一看一天也不覺得困倦。”是啊，如今跟從前不同，從前會累會困，可如今卻沒有這種感覺。隻是喜歡做的事一直做，喜歡讀的書一直讀，若不是這藏書室沒有燈火和夜明珠，怕是到了天明自己也不知呢。
    “師父！恕弟子無禮！”雖我早已知曉師父來看著我讀書，但是我讀的忘神，以至於起來的時候並沒有過分在意師父是否離開。
    “無妨，你這樣喜歡醫理，為何不早點告訴為師？”師父現如今才發現我的興趣愛好，不覺有些震驚，之前他隻是一味地向我灌輸知識、武功和法術，從未問我過喜歡什麽，以後想要做什麽樣的人。現在見我對醫理如此癡迷，也倍感欣慰，仙人教弟子自然是因材施教，各人各法。所以古時同一個師父門下的弟子才能本領不同，所精通門道不同，大抵都是根據仙人教授弟子的方式進行教育的。
    “師父沒問，我也不敢說。我從小羨慕那些可以行醫救人的江湖郎中，隻是我之前還小，並不曉得醫理之精妙，今日觸及醫書才知醫學之博大精深。”我嚅嚅道。
    “既然你喜歡醫理。從今往後我便再傳你個醫病仙術，保你以後見人見獸皆可醫得。”師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倒是很像我曾在夢裏見過的那位和他對弈的老者。我心下有點疑惑，原來每位上仙身體中都藏著一個白胡子老頭兒。
    師父一邊說一邊在前麵走，我跟在後麵，心裏一陣激動，師父要教我行醫救人的本領，真是絕妙。
    “真的嗎？那太好了，師父最好了。”我一開心，小女孩的姿態就暴露無遺，說完自己臉一陣紅，好在屋內光線昏暗，師父未曾察覺。
    “你把這些醫卷全部讀過，爛熟於心，我再教你針法。”
    自從師父回了清風閣，書房成了我的整個世界。燭火明明滅滅，我跪坐在青玉書架前，膝邊堆著小山似的竹簡，雙手翻飛著解開牛皮繩，迫不及待展開新一卷。每根竹片上的刻痕都像是會呼吸的活物，引得我湊近了又湊近，眼睛瞪得生疼也舍不得挪開。
    整整三個月，晝夜不停歇，我把書房裏所有關於醫理藥學的竹簡都翻了個遍。
    天剛破曉，第一縷陽光爬上窗欞時，我已經坐在長凳上，手指輕輕撫過竹簡上“鴉啼破夜針法”的圖文，嘴裏喃喃複誦；深夜更鼓聲起，搖曳的燭火將我的影子映在牆上，我卻渾然不覺，隻顧著盯著“玄蛇噬影針”的穴位圖，手指不自覺在空中模擬著進針的軌跡。
    暴雨傾盆的夜晚，雷聲震得窗欞發顫。我正抱著一卷邊角磨得發亮的《靈樞金針譜》竹簡，目光死死鎖在“星河貫日針”的刻圖上。
    突然，竹片間傳來細微的嗡鳴，那些刻痕竟泛起銀色微光，銀針虛影從竹簡上“飄”出來，在空中勾勒星軌。我激動得渾身發抖，整個人幾乎貼到竹簡上，連呼出來的氣將燭火吹得亂晃都沒察覺。直到虛影消散，我還保持著前傾的姿勢，久久回不過神，滿腦子都是剛才奇妙的畫麵，隻想立刻翻開下一卷，再尋更多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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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個月我幾乎與世隔絕，整個人浸在醫卷中，也不見師父蹤影。
    終於讀完那些繁雜的醫書，我出門透透氣，清風崖上卻又變了一番模樣。
    推開書房木門的瞬間，裹挾著蟬鳴的熱浪撲麵而來，像是被誰猛地拽進了另一個世界。
    眼前的清風崖，景色好看得像畫一樣。極目望去，陡峭的崖壁灰撲撲的，上麵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在大太陽的照射下，葉子亮閃閃的，仿佛綴滿了細碎的寶石。崖邊幾棵歪歪扭扭的鬆樹，被風吹得樹枝葉子嘩嘩響，陽光從鬆針縫裏漏下來，在地上的白石頭上灑下一片片跳動的金光。
    我衝下石階，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崖邊，撞得粉的、黃的野花東倒西歪，沾了滿身花粉也不在乎，幹脆躺進花叢裏。頭頂的藍天澄澈如洗，雲朵像似的慢悠悠飄著，一會兒變成跑著的大馬，一會兒又化作凶猛的大怪獸，在崖下不停翻湧。遠處的山巒被熱氣蒸得模模糊糊，山頂飄著的幾縷薄霧，就像有人落下的白絲巾。
    手指無意識地戳著身旁的野草，突然發現草葉上的露水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這可比竹簡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有趣多了！猛地翻身坐起，朝著山穀大喊一聲，回聲撞來撞去，驚飛了樹梢的鳥兒。鬆樹、青草還有花香混在一起的氣息，隨著山風灌進領口，涼颼颼的，吹得衣角獵獵作響，我感覺自己像要乘風起飛。
    興奮地抓起地上的小石子，朝著雲海裏“怪獸”模樣的雲朵扔過去，石子兒沒入雲團的瞬間，仿佛把三個月憋在書房裏的悶氣也全扔光了，整個人透亮得能看見心底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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