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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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碎影,像極了我此刻支離破碎的心。我屏住呼吸,躲在廊下那株老槐樹後,聽著師父與明月師叔壓低的對話。每一個字都像鋒利的刀刃,剜得我眼眶發燙。
    跌跌撞撞回到房間,燭火在風的吹拂下明明滅滅,映得牆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恍若張牙舞爪的怪物。我望著滿室陳設,檀木衣櫃、青玉茶盞、金絲繡被,每一樣都是師父親手置辦,此刻卻似在無聲嘲笑我的天真。顫抖著打開雕花木箱,指尖撫過疊得整齊的衣衫,那細密的針腳還帶著溫度,發間玉簪泛著溫潤的光,是及笄那年師父送的生辰禮。
    “這裏有什麽東西是我自己的呢?”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錢袋空空如也,清風崖向來不染俗世塵埃,金銀在這裏不過是無用的俗物。可真要赤手空拳離開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我逐漸清醒。
    “罷了。”我仰頭望向窗外高懸的冷月,眸中翻湧的情緒漸漸凝成霜。習武多年,醫術也已小成,即便沒了清風崖的庇護,總不至於餓死荒野。目光落在牆上懸掛的青月劍,劍身泛著幽幽冷光,那是初入門時師父手把手教我握劍的贈禮。劍柄上纏著的紅綢早已褪色,卻還固執地係著當年的誓言。
    劍鞘輕響,寒光出鞘。我將劍抱在懷中,仿佛擁住了最後的溫暖。月光落在劍身,映出我決絕又酸澀的笑:“就帶著你走吧,往後想師父時……也算有個念想。”淚水終究還是落了下來,砸在劍身上,轉瞬即逝,如同我在這清風崖的歲月,終究要畫上句點。
    簷角銅鈴在夜風裏發出細碎嗚咽,我攥著青月劍的手心沁出冷汗,貼著牆角張望。往常這個時辰,阿靈總愛在廊下晾藥,白露會抱著賬簿經過抄經閣,可今夜回廊空蕩蕩的,唯有月光將我的影子拉得老長。喉頭泛起鹹澀,終究將寫了半截的訣別信塞進石縫——有些話,或許不見反而幹淨。
    石階覆著薄霜,踩上去發出細碎的“哢嚓”聲。我提著裙裾,像隻偷食的貓兒般輕手輕腳挪動。每走十步便要回頭,看那飛簷翹角在夜色裏逐漸模糊。第三回轉身時,露水沾濕的裙擺纏住腳踝,險些將我絆倒,恍惚間想起初入崖時,也是這般跌跌撞撞撲進師父懷裏。
    山風卷著崖頂鬆濤掠過耳畔,我忽然在半人高的灌木叢前蹲下。月光穿透枝葉,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網般的光斑,映得腰間玉佩泛著冷光。那是師父用千年寒玉雕的,說能護我平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生生將即將決堤的淚意逼回眼眶,繼續挪動發僵的雙腿。
    直到那道鐫刻著“清風”二字的朱漆山門縮成一粒朱砂,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我才終於抽出青月劍。劍身嗡鳴,似在應和我震顫的心跳。劍尖挑起一縷月光,隨著劍訣揮動,劍氣劈開夜霧。衣袂獵獵作響間,我最後望了眼隱在雲霧裏的崖頂,任由劍光載著我紮進濃稠如墨的夜色,仿佛要將所有眷戀與不甘,都拋在這漸遠的山巒之後。
    隻有快刀才能斬斷亂麻,若我執意留下,師父必將陷入兩難境地。如今我悄然離去,他便卸下了肩上的重負——縱使心間會泛起思念的漣漪,這情愫也終不會招致天規懲戒。往後歲月漫長如流水,師父自會在時光的衝刷裏,漸漸淡忘了曾有我這樣一個徒兒。
    或許某個暮色浸染的黃昏,他臨窗撫琴時會忽然頓住指尖;又或是飄雪的冬夜添衣之際,目光偶然掠過空蕩的客座。那些轉瞬即逝的怔忪,不過是歲月長河裏零星的漣漪,終將被煙波浩渺的時光撫平。我這一去,恰似剪斷纏枝的利刃,讓他得以在既定的軌跡裏安然前行,而我亦將在江湖的風煙中,把師門的燈火封存在記憶的深閣。
    我下山後,一路經曆萬水千山,最後回到我最熟悉的故鄉——洛陽。
    當夜色浸染洛水兩岸,這座承載著王朝氣運的皇都便在舒展另一種繁華。紫微宮的飛簷挑破沉沉夜幕,金銅鴟吻在宮燈映照下泛著冷冽光澤,千門萬戶的琉璃瓦麵流淌著碎金般的光——那是內侍們逐一點亮的羊角宮燈,從應天門延伸至玄武門,如一條燃燒的金龍蟄伏於中軸線上。
    宮牆深處,絲竹聲透過雕花窗欞隱隱飄來,《霓裳羽衣曲》的旋律與更漏聲交織,化作皇城夜空中最華貴的注腳。宮城外,天街兩側的朱雀街早已是火樹銀花。此時洛陽已打破了“夜禁”的桎梏,夜市如星河傾瀉,茶肆酒肆的幌子在風中招展,“胡姬酒肆”的燈籠繪著波斯紋樣,燭火下可見粟特商人與中原士子推杯換盞。賣胡餅的攤子前騰起嫋嫋熱氣,糖畫師傅手腕翻轉間,琥珀色的糖絲在燈籠下凝成鳳凰圖案;雜耍藝人頂著火盆穿過人群,引來孩童們的驚呼與銅錢落袋的脆響。
    更有文人雅士聚於南市的“臨洛水閣”,憑欄遠眺洛河上的畫舫——那些掛著紗幔的船隻載著歌女,琵琶聲隨水波蕩漾,船頭的蓮花燈順流而下,與天上星子相映成趣。
    這外表繁盛奢華的都城卻是個暗地裏啃人骨吸人血的地方,我十歲時家破人亡,如今算算日子已經過了七年。七年正好是一個人從裏到外脫胎換骨一次的周期,也是所有的恐懼和失望內化為恨意的周期。我恨這個皇都,我恨這些花花綠綠的燈火。我禦劍在上空盤旋,停在曾經竹府的院牆上,如今這這個宅子已不再姓竹,而是姓了楊。如今的楊府從外觀來看遠不及竹府那般富貴奢華,卻仿佛級別更高,大有皇親國戚的威嚴。我呆呆地望著府中的街燈,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
    那一年,我還不叫竹十葉,我叫竹玉娥,小名寶兒。我娘隻有哥哥和我兩個孩子,哥哥大我八歲,二娘三娘都是阿爹的小妾,她們每人都有兩個女兒,有比我大的也有比我小的,因我是嫡女,所以是大小姐,其他的姐妹隻能是小姐,二娘身下有玉英小姐和玉蘭小姐,三娘身下有玉芬小姐和玉玲小姐。我們一家其樂融融,家宅安寧。
    父親是大將軍竹良庸,百戰百勝,人送外號竹常勝,哥哥從小習武,跟隨父親出征,年紀輕輕便屢立戰功,成為少將。父兄常年在外征戰,功高震主,卻被朝中奸人所害。那奸人我隻記得母親說過是什麽魏大人,想必如今這魏大人已官居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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