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儲秀宮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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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淚在鎏金燭台上凝成琥珀,儲秀宮回廊裏此起彼伏的歎息聲,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碎。我隔著雕花屏風打量滿屋秀女,忽見東首垂眸品茶的少女,青竹紋樣的月華裙裾隨著呼吸輕顫,發間銀簪墜著的珍珠,在燭火裏映出溫潤光暈。她捧茶盞的姿態仿佛春日新抽的蘭草,纖弱卻自有風骨,讓我無端想起幼時見過的白瓷觀音像 —— 慈悲又疏離,美得驚心動魄。
暮色四合時,內務府嬤嬤的銅鑰匙在門鎖上轉出清脆聲響。我抱著鵝黃錦被推開廂房,正撞見她對著銅鏡取下玉釵,青絲如瀑傾瀉而下。“可算有人作伴了。” 她轉身時眉眼舒展,竟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釋然。兩個陌生女子蜷在湘妃竹榻上,聽著更漏聲數著彼此的心跳,直到月光爬上雕花窗欞。
“我六歲開始學箜篌,琴弦割破過七次手指。” 她摩挲著掌心的薄繭,聲音像浸在井水裏的青杏,“父親說選秀要考《霓裳羽衣》,母親就把教坊的舞娘請到府裏,寒冬臘月也要我赤腳踩在青磚上練旋子。” 她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苦澀,“他們總說這是世家女的命數,卻從沒人問過我,若能選,最想做個尋常人家的繡娘。” 窗外夜風掠過簷角銅鈴,叮當聲裏,我看見她睫毛上凝結的星光,像碎了一地的月亮。
原來即使是高官家裏的小姐也不能隨心所欲,反倒是我小時候除了跟著先生識過一些字,背過一些詩之外,並沒有接受太多的訓練,也或許是武將家素來不培養女子的文才,也許還沒等到父親有意識讓我學習那許多才藝與規矩之時,我的家就已經破了。要不是師父,我怕是真的沒有資格站在這裏,也許我會被抓去。想到這些,我還真不知應該如何向她說的情況,盡管她再三問我,我隻是瞎編我是裴家養女這個故事,而青蛇君如何托了裴大人才讓我成為他的養女這件事也不曾讓她知道。
燭火在石鏡邊緣明明滅滅,師父的虛影浮現在鏡麵中央,眉眼間凝著層薄霜。他摩挲著袖口的雲紋,語氣裏帶著幾分委屈:“這些日子,你同旁人說起曾經的故事,怎麽從不提過我半字?” 鏡中光影晃動,將他眼角的細紋都揉碎成心疼的模樣。
我下意識攥緊石鏡邊緣,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想起前日與陳樂尚在禦花園閑聊,說起兒時趣事時,到了 “師父” 二字便生生咽了回去。那時隻道是宮闈詭譎,不該多言師門,此刻望著鏡中師父微垂的眼瞼,才驚覺那些欲言又止,竟像針尖般紮在他心上。
“師父......” 喉間發緊,燭淚突然墜在石案上,炸開細小的脆響。鏡中師父抬手欲觸我臉龐,虛影卻穿過了鏡麵,化作零散的光斑落在我鬢邊。這瞬間的落空,讓我眼眶發燙 —— 原來我一直以為牢不可破的後盾,竟也會害怕被我遺忘。
“不是不願說,是怕......” 話未說完,師父已了然地輕笑,眼底卻仍藏著抹不易察覺的落寞:“怕牽連為師,怕旁人覬覦這石鏡?” 他指尖撫過鏡麵,鏡中倒映的燭火在他掌心明明滅滅,“可你忘了,當年將這石鏡交予你時,便說過,為師永遠是你的退路。”
石鏡突然泛起微光,我望著師父鬢角新添的白發,那些藏在心底的依賴與眷戀翻湧而上。原來我小心翼翼的守護,在師父眼中,不過是將他推遠的隔閡。“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伸手貼住鏡麵,溫熱的掌心與冰冷的石麵形成鮮明對比,“往後同旁人說一百件事,頭一件便是師父贈我石鏡、教我本事。”
“我哪裏會信你?”嘴上硬著,卻終於展眉,眼角的笑意暈開溫柔的漣漪。窗外忽有夜梟長鳴,石鏡的光芒卻將這寒意盡數驅散,映得滿室皆是心安的暖。
可是奇怪的是,我們選秀都是官家的小姐,並沒有見過那些從民間被隨意抓來的女子到底去了哪裏,貌似並沒有進宮,因為宮裏並沒有那麽多的人。而且我來了這許久,也沒有發現這宮中存在吸血的惡魔。不過倒是也聽得一些流言。
鎏金宮燈在長廊投下斑駁光影,我捏著絹帕擦拭鬢角薄汗,陳樂尚突然拽住我的袖口:“你可覺出不對?” 她壓低聲音,耳墜上的珍珠險些蹭到我肩頭,“選秀名冊上皆是三品以上官員之女,可前日浣衣局的小宮女說,曾見內務府的馬車往西北宮門運人,那些車簾縫裏漏出的裙角,分明是粗布麻衣。”
我心頭猛地一跳。記憶裏選秀那日,宮門外的確停著十餘輛青布馬車,車轅上懸著的銅鈴未係紅綢,與官家小姐們珠光寶氣的轎子格格不入。當時隻當是運送物件的雜役車,此刻想來,那些馬車直到暮色沉沉才離開,車轍印裏還沾著郊外的泥草。
“會不會是采買的民女?” 我望著遠處緊閉的永巷,朱漆剝落的門縫裏透出陰冷氣息。陳樂尚冷笑一聲,指甲無意識地摳著廊柱上的纏枝紋:“若真是采買,為何要趁著戌時三刻 —— 那可是坊間盛傳‘百鬼夜行’的時辰。” 她話音未落,一陣穿堂風突然卷起地上枯葉,撲簌簌撞在琉璃瓦上,驚得簷下銅鈴發出細碎的嗚咽。
回宮路上,我特意繞去內務府查當月采買賬簿。泛黃的宣紙上,雞鴨魚肉的數目寫得清清楚楚,唯獨 “人丁” 一欄被墨汁塗得漆黑。掌事太監見我翻看,慌忙奪過賬簿:“貴人金尊玉貴,何必操心這些醃臢事!” 他袖口滑落時,我瞥見腕間有道猙獰的牙印,皮肉外翻,竟不像是人齒留下的痕跡。
入夜後,我倚在榻上摩挲著師父所贈的石鏡,鏡中忽閃過模糊人影。再定睛細看,卻是浣衣局方向騰起幽綠磷火,似鬼火般飄忽不定。指尖無意識掐算卦象,卦盤上的玄武星突然黯淡無光,預示著隱秘之處藏有凶煞。可當我將此事告知陳樂尚時,她卻苦笑:“你忘了?這宮裏連位分低些的宮女都難得一見,若真有吸血的惡魔......” 她望向窗外如鉤的殘月,“怕早就成了惡魔的血食,又怎會留我們在此議論?”
夜風掀起窗紗,我望著空蕩蕩的宮道,忽然想起初入宮時,老嬤嬤告誡的話:“莫要往冷宮、永巷去,那裏的夜,比別處都要長些。” 當時隻當是恐嚇新人,此刻回想,那些被抹去的民間女子,那些深夜出入的馬車,還有內務府太監腕間的齒痕,倒像是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這看似平靜的後宮,裹進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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