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的身影剛消失在回廊盡頭，我便快步上前，雙手交疊於胸前深深一揖，聲音裏帶著難掩的感激：“今日之事，多謝葛兄出手相助。”
    葛正瞳斜倚在廊柱上，指尖把玩著腰間玉佩，聞言抬眼看向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謝我做什麽？”他向前一步，身影將我大半籠罩在陰影裏，語帶戲謔卻又藏著幾分認真，“誰讓我偏偏對你癡迷得緊呢？”
    這話直白得近乎無賴，我霎時紅了臉，張了張嘴竟找不出半句反駁的話，隻能窘迫地垂下眼睫。見我這副模樣，他低笑一聲，我便順勢斂衽，規規矩矩地福身拜了兩拜，全當是謝過他這份維護。
    指尖剛觸到地麵，一隻溫熱的手便托住了我的肘彎。抬頭時正撞進他眼底，那雙總是含笑的眸子此刻竟像淬了星光，深邃得讓人移不開眼。呼吸交纏間，空氣仿佛都凝住了，心頭莫名一跳，竟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他生得那樣好，眉如墨畫，目若朗星，一身傲骨藏在溫潤皮囊下，偏對我處處維護，連方才那兩人騰騰的殺意，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恍惚間竟有些失神——若是沒有師父在前，也沒有皇後的名分拘束著，或許，或許我真的會對這樣的他動心吧。
    這念頭剛冒出來，便被我慌忙按下去，隻敢匆匆移開視線，輕聲道：“葛兄說笑了。”
    葛正瞳那句“你怎麽謝我？”陡然出口，語氣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像一盆冷水澆得我心頭一震。方才他舍身相護的急切、驚心動魄的對峙，此刻仿佛都被這輕飄飄的一問籠上了層算計的影子，倒像是從頭到尾都布好了局，隻等我鑽進來一般。
    我張了張嘴，喉嚨竟有些發緊，一時竟想不出半句妥帖的話來。救命之恩重如泰山，可他這問法，偏生讓道謝也變得局促起來。
    “我……”指尖微微蜷縮，我定了定神，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道，“你今日救我一命，這份情我記下了。若將來你遇生命之險，縱使粉身碎骨，我也定拚盡全力護你周全！”
    葛正瞳聞言，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片刻，又緩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裏帶著幾分審視，幾分玩味，仿佛在掂量我這話的分量，又像是覺得“我能救他”是件天大的趣事——想來他那時怎麽也不會料到，這句情急之下的承諾，日後竟真有兌現的一天。
    他沒接我的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去望月樓了？”
    我心頭一鬆，方才的滯澀感瞬間消散，忙不迭重重點頭，幾乎是應聲而答：“好！”
    “主子……哦不，葉兄，不可啊！”身後突然傳來小安子帶著哭腔的勸阻聲，他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湊到了近前，臉上滿是急色，見我真要跟葛正瞳走，又急急忙忙上前一步想攔。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從懷裏摸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子塞進他手裏，低聲囑咐：“你先在這兒等著，若是茶樓老板來找麻煩，就把這個給他。之後你去老地方等我！”
    小安子握著金子的手微微發顫，還想說什麽，卻被我用眼神製止了。
    葛正瞳已轉身朝門外走去，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我定了定神，快步跟上他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朝著洛陽城東南方的望月樓行去。
    彼時已近深夜，街上行人寥寥，偶爾有晚歸的小販挑著空擔匆匆走過。涼風卷起衣袂，帶著初秋的涼意拂過臉頰，抬頭便是澄澈的夜空，月朗星稀，一輪圓月懸在墨色天幕上，灑下清輝滿地。走著走著，忽有夜鳥被腳步聲驚起，撲棱棱振翅掠過樹梢，在寂靜的夜裏劃出一陣短暫的響動，又很快歸於沉寂。
    望月樓在月色下恢宏神秘，正是對月結拜的好地方。葛正瞳一路走上台階，我跟在後麵，二人一路無言，反而使這莫名其妙的結拜更顯得神秘！
    望月樓在清輝月色中靜靜矗立，飛簷翹角勾連著夜的深邃，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整座樓閣既透著皇家園林般的恢宏氣度，又因夜色籠罩添了幾分神秘詭譎。晚風穿堂而過，帶起簷角銅鈴輕響，倒真應了這“對月結拜”的意境，仿佛此地生來就是為承載這般鄭重又隱秘的儀式。
    葛正瞳拾級而上，玄色衣擺掃過石階，帶起細碎的聲響。我緊隨其後，石階冰冷的觸感透過鞋底傳來，兩人一路無話，隻有腳步聲在空曠的夜裏格外清晰。這份沉默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周遭的靜謐都攏了進來，反倒讓這場突如其來、緣由莫名的結拜更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仿佛我們不是在締結情誼，而是在完成一場關乎未知的盟約。
    登上頂層望月台時，恰逢一輪圓月升至天幕正中，清輝如練，將台麵上的每一塊青石都照得分明。偌大的望月台空無一人，隻有夜風卷著草木氣息撲麵而來。我仰頭望向那輪圓月，銀盤似的月輪裏仿佛藏著無數秘密，忽然就想起了陸明月——他名字裏的“明月”二字，難道真與這高懸天際的月亮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牽連？
    思緒正飄忽間，身旁的葛正瞳已抬手一揮。隻見微光一閃，一張雕花梨木案幾憑空出現在台中央，案上整齊擺放著時鮮瓜果、精致糕點，甚至還有三隻青瓷酒杯，最惹眼的是案頭那尊三足銅爐，爐身刻著纏枝蓮紋，在月色下泛著溫潤的光。我暗自咋舌，自己苦練了多年的隔空探物之術，比起這位魔族太子信手拈來的變化之術，實在是相形見絀。
    “呐。”葛正瞳遞過三炷檀香，木簽上的香灰還帶著新鮮的白，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我連忙接過，指尖觸到香木的微涼，朝他鄭重點頭。
    兩人並肩而立，目光一同投向那輪皎潔明月。夜風吹動衣袍，葛正瞳先開口，聲音在寂靜中帶著穿透力：“我，葛正瞳，對月宣誓，與竹十葉結為兄妹，往後同甘共苦，生死與共！”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神色肅穆，便也斂了心神，學著他的語氣一字一頓道：“我，竹十葉，對月宣誓，與葛正瞳結為兄妹，往後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話音落定，兩人齊齊轉身，對著明月躬身三拜。起身時，我見他先將檀香插入銅爐，便也緊隨其後，三炷香穩穩立在爐中，很快有嫋嫋青煙升起，在月色裏盤旋而上，與夜霧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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