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見竹十葉顯形，忙拉著母親往後退了半步，隨即躬身作揖，語氣裏滿是恭敬，連先前的莽撞都收得幹幹淨淨：“上仙恕罪！方才是小人莽撞了，多有打擾！”
    竹十葉聽他一口一個“上仙”，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眼底浮起幾分笑意——這稱呼倒新鮮，她還是頭回聽人這麽叫自己。她沒多糾正，隻側身讓開門口的位置，語氣熱絡得很：“快進來吧，外麵晨露重，別凍著老人家。”
    近一年多來，她每日隻跟著師父劉清風在山中修習功法，閑時便一起劈柴、煮茶、打理藥田，日子過得像尋常人家那般平淡，極少與外人打交道。如今見了陳虎母子，倒覺得格外新鮮，連帶著語氣都比往日活潑了些。
    陳虎本還帶著幾分拘謹，見她這般熱情，反倒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應著，小心翼翼牽起母親的手，跟著她往屋裏走。剛跨過門檻，他便愣住了——屋外看著不過是間簡陋的茅屋，屋頂甚至還露著幾分茅草，可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牆上掛著水墨竹畫，案幾上擺著青瓷瓶，瓶中插著兩枝新鮮的梅花，空氣中還飄著淡淡的草藥香，清淨又雅致，半點不似凡人居所。他足足怔了片刻，才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收了心神，扶著母親在凳上坐下。
    這時，竹十葉端著兩杯熱茶走過來，將其中一杯遞向陳虎，語氣溫和：“大哥，老人家一路走過來辛苦，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不必這麽拘禮。”
    陳虎連忙雙手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又慌忙道謝：“多謝上仙，多謝上仙！”那模樣，倒像是捧著什麽稀世珍寶。
    待老人家喝了兩口熱茶，竹十葉才轉向陳虎，輕聲道：“大哥，您先坐著歇會兒，我給老人家瞧瞧眼睛。”說罷，她走到老婦人麵前，屈膝蹲下，動作輕柔地扶住老人的臉頰，另一隻手輕輕翻開她的眼皮，仔細查看著眼底的狀況，眉頭微蹙，神情專注。
    片刻後，她鬆開手，直起身轉向陳虎，語氣平靜地說出結論：“你母親得的是白內障，眼內長了一層障物，擋住了視線。隻要通過手術把這層障物摘除，老人家就能重新看見東西了。”
    求醫疑雲
    “白內障？手術？”陳虎粗糲的手掌下意識攥緊了娘枯瘦的手腕，與身旁的老婦人對視一眼，兩人臉上的褶皺裏都擠滿了茫然。陳虎活了四十多年，跟著娘在山村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聽過風寒咳嗽、跌打損傷，卻從沒聽過“白內障”這三個字；老婦人更是年近六旬，一輩子看過的郎中不少，但“手術”二字於她而言，比山裏的精怪還要陌生。兩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愣愣地站在原地，連十葉遞過來的茶水都忘了接，一時竟沒人能接話。
    十葉見兩人這副模樣，放下手中的藥箱，聲音溫和卻幹脆：“二位若是信我，我們今日便可進行。這病症拖得越久，對眼睛的損傷越大，早治早好。”
    陳虎心裏猛地一揪，轉頭看向娘——娘的眼睛是十年前的一個冬天開始模糊的，起初隻是看不清針線，後來連灶台的鐵鍋都認不清，夜裏更是連他的臉都辨不出。方才十葉說能治，他心裏早已燃起一絲希望，此刻聽到“今日便可進行”，那點希望瞬間燒得更旺。他攥著娘的手緊了緊，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娘，咱們今日就試試吧！您想啊，要是能重見光明，往後還能幫我縫縫補補，還能看著娃長大呢！能不能重見光明，就看這一回了！”
    老婦人卻被“手術”二字嚇得身子一縮，枯槁的手反過來抓住兒子的胳膊，聲音發顫：“虎子，要不……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這位姑娘說的‘手術’，咱們連聽都沒聽過，是要幹啥啊？萬一……萬一出點啥事兒可咋整？”她越說越怕，腳下已經不自覺地往後挪了半步，眼神裏滿是退縮。
    十葉連忙上前一步，放緩了語氣，臉上帶著篤定的笑意：“老人家您別慌，這其實是個很小的手術，連半個時辰都用不了。您做完之後歇上兩天，不出七天，保管能看清東西——到時候您再看看窗外的樹，看看虎子的臉，都能清清楚楚的。”
    “真、真的嗎？”老婦人的聲音依舊發虛，眼神裏滿是疑惑，她盯著十葉，又追問了一句，“你方才說要‘取障物’，那是要……要動刀嗎？刀子要是碰到眼睛，會不會……會不會要了人命啊？”她說著，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滿是惶恐。
    陳虎聽到“要了人命”，心裏也咯噔一下，但看著娘渴望又恐懼的眼神，再想起這些年娘因為眼盲受的苦，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擋在娘身前，對著老婦人沉聲道：“娘，您別擔心！她若真能把您治出事兒，我……我可把您好好送回家，往後我天天守著您，絕不讓您受半分委屈！再說了，這位姑娘看著麵善，說話也實在，咱們就信她這一回！”
    仙言定心
    正當陳虎急著安撫娘，屋裏的氣氛還懸著時，裏間的木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條縫，一道清潤卻帶著幾分散漫的聲音傳了出來：“她若是能把你治死，我便給你一顆還魂丹，再添一劑長生不老藥——這般穩賺不賠的買賣，老人家還有啥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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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時，眾人隻見青衫一角從門後晃過，柳清風手捏著串木珠，慢悠悠地倚在門框上，眉眼間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眼神掃過老婦人時，卻又添了幾分讓人安心的篤定。
    老婦人被這突然出聲的人驚了一跳，攥著兒子手腕的手瞬間收緊，指節都泛了白，滿眼疑惑地看向陳虎，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問，陳虎已經急忙湊到娘耳邊，壓低聲音卻難掩激動地解釋：“娘！這位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柳上仙啊！昨日我來山上，親眼看見他踩著雲彩從山頂飛下來的，本事大著呢！他說的話，肯定作數！”
    這話像是一顆定心丸，“咕咚”一聲落進了老婦人心裏。雖然看不見，她木木的雙眼盯著柳清風那身飄逸的青衫，又想起兒子之前念叨的“上仙能呼風喚雨”，方才攥得發緊的手慢慢鬆了些，眼神裏的惶恐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敬畏與信任。她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聲音雖還有些輕，卻沒了之前的顫抖：“既、既然是上仙開口擔保，那……那我就信這位姑娘一回。”
    十葉見老太太鬆了口，立刻拿出早已備好的醫具——銀質的小剪、細如發絲的針線，還有浸在藥水裏的紗布，都擺得整整齊齊。她按照仙家醫書中記載的步驟，先給老太太的眼睛敷上安神的草藥，待老人情緒漸漸平穩，再用消過毒的細針輕輕挑開眼翳，動作輕巧得像在擺弄一片羽毛。整個過程不過半炷香的功夫，連老太太自己都沒覺得多疼，十葉便已經用幹淨的紗布纏好了她的眼睛，輕聲道：“好了，老人家，您別用手碰，回去好好歇著就行。”
    陳虎一直守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見手術順利結束，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讓娘趴在自己背上，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瓶，又對著十葉和柳清風深深作了個揖：“多謝姑娘，多謝上仙！我七日後一定帶著娘來匯報情況！”說罷，才背著老太太，一步一步穩穩地朝山下走去，腳步裏滿是踏實的期待。十葉站在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高聲囑咐道：“記得讓老人家別揉眼睛，每日用我給的草藥水擦一擦！”山下傳來陳虎響亮的回應，伴著山間的風，漸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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