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青狐玉清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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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一層薄紗,慢悠悠地籠住了鹹寧城後山的林子。袁文軒站在青石小徑的盡頭,目光緊緊鎖著玉清的身影 —— 那抹淺青色先是被低矮的灌木叢遮去半截,接著又在交錯的樹枝間閃了閃,最後連尾巴揚起的弧度都徹底融進了深黛色的山林裏,隻餘下風吹過樹葉的 “沙沙” 聲,在空蕩的山穀裏打轉。
他就那樣僵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與玉清道別時,對方袖口傳來的微涼觸感。山間的晚風帶著些微涼意,拂過他的發梢,可他像是毫無察覺,隻盯著玉清消失的方向發怔,連睫毛都沒動一下。直到遠處城中的方向隱約傳來幾聲梆子響,他才像是從一場失神的夢裏被喚醒,腳步虛浮地轉過身,朝著來時的路慢慢挪動。
回到袁府外那道熟悉的矮牆時,他依舊是習慣性地屈膝、撐牆,動作比平日裏慢了半拍,翻牆落地時甚至踉蹌了一下,手心蹭到了牆根的泥土也渾然不覺。穿過寂靜的回廊,他徑直回了自己的書房,推門時木門發出的 “吱呀” 聲在安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可他連燈都沒點,就那樣坐在靠窗的太師椅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發呆。
沒等多久,院外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家丁們壓低的交談聲。很快,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幾個穿著灰布短打的家丁探進頭來,為首的那個手裏還攥著一盞油燈,燈光晃得他臉上的怯懦更明顯了些。“二、二公子,” 家丁的聲音帶著顫音,頭埋得更低了,“府裏…… 府裏吩咐要搜查各處,麻煩您…… 允許我們進去看看。”
袁文軒聞言,緩緩抬起頭。油燈的光落在他臉上,能看清他眼底翻湧的茫然 —— 那是一種分不清是失落還是無措的情緒,像蒙了一層霧的湖麵,沒有半分波瀾。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側身,給家丁們讓開了一條路。整個過程裏,他的目光始終沒有聚焦,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隻剩下那揮之不去的茫然,在昏暗的書房裏靜靜彌漫。
家丁們得了袁文軒的許可,提著油燈小心翼翼地在書房裏挪動腳步。燈芯 “劈啪” 跳了兩下,昏黃的光掃過書架上整齊的書卷、案頭未幹的墨汁,還有窗下空著的繡凳 —— 每一處都與往日並無二致,連一絲多餘的痕跡都尋不到。為首的家丁又探頭往屏風後、書架間隙裏看了看,甚至伸手摸了摸案幾的溫度,末了隻能對著同伴輕輕搖頭。幾人交換了個眼神,又輕手輕腳地退到袁文軒麵前,弓著身子低聲道:“二公子,打擾了,我們這就走。” 說罷,便提著油燈,腳步放得更輕,慢慢退出了書房,連關門的動作都透著幾分謹慎。
書房的門重新合上,屋內又恢複了寂靜。窗外的夜色更濃了,偶爾有幾聲蟲鳴傳來,卻襯得這夜愈發安靜。想來整個城主府都在這樣的搜尋裏耗了半宿,從內院到外庭,從柴房到閣樓,連假山石縫、荷塘岸邊都沒放過,可終究是沒尋到玉清的影子。到了後半夜,連遠處巡夜的腳步聲都漸漸淡了,大概是主事的人見實在沒了頭緒,便暫且做罷,隻待天明再做打算。這一夜,就這般在沉沉的寂靜裏悄悄過去了。
往後幾日,十葉和葛正瞳依舊沒歇著。十葉拿著玉清的畫像,在城裏的街巷、城外的村落裏來回打聽,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這樣一位穿淺青色衣裳的女子;葛正瞳則帶著人,把之前沒搜仔細的地方又翻了一遍,甚至連城主府外的樹林、溪邊都查了個遍,可結果依舊是一無所獲。玉清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留下半點能追蹤的線索。
葛正瞳站在城主府的石階上,看著十葉拿著畫像回來,臉上滿是失望,心裏也泛起一陣無力。他原本還想著,這次能借著降妖除魔的由頭,在十葉麵前好好露一手 —— 畢竟所有人平日裏總愛說自己降妖除魔的本事有多厲害,想讓十葉高看自己幾分。可誰能想到,這才剛遇上第二個目標,就讓玉清從眼皮子底下溜了,連個人影都沒抓到。更讓他懊惱的是,先前在袁府,他見玉清模樣柔弱,一時心軟,竟沒立刻下令圍堵,反倒給了她逃脫的機會,那副婦人之仁的樣子,十葉定然都看在了眼裏。想到這裏,葛正瞳忍不住攥緊了拳頭,臉上滿是失落與不甘,連帶著語氣都沉了幾分:“罷了,尋不到也沒辦法,隻能先給父親修書,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他回到屋中,鋪開信紙,提起筆,卻半天沒落下。腦海裏反複閃過玉清逃脫的畫麵,還有十葉失望的眼神,隻覺得筆尖有千斤重。磨蹭了半晌,才慢慢寫下信的內容,把如何遇見玉清、如何搜尋、又如何失手的經過一一寫明,字裏行間都透著幾分無奈。信送出去沒幾日,葛天霸的回信便到了,語氣倒比他預想的寬鬆得多:“既然找不到,就往後再尋吧,不必急於一時。你且先回宮,有要事相商。”
拿著信紙,葛正瞳心裏的失落卻沒少半分。他望著窗外,心裏滿是憋屈 —— 本想揚威,反倒落了個失手的下場,還暴露了自己的軟肋,這一趟,可真是顏麵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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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葛正瞳的失落憋屈,十葉站在一旁,望著他攥緊信紙的背影,臉上倒沒有太多波瀾。在她看來,玉清的逃脫雖有遺憾,卻遠算不上天大的事 —— 真正讓她心頭沉甸甸的,是那份揮之不去的自責。方才整理畫像時,指尖劃過紙上玉清淺青色的衣袂,她腦海裏突然閃過袁紹儀解開捆妖繩的那一幕:當時她明明瞥見袁紹儀指尖泛著的異樣微光,也清楚捆妖繩一旦鬆開,玉清便有了逃脫的可能,可那時她正忙著留意周遭是否有魔族餘孽,竟沒能第一時間衝上去製止。如今想來,若當時自己多一分警惕,多一步動作,或許就不會讓玉清這般輕易消失在山林裏。
她輕輕歎了口氣,將畫像疊好塞進袖中,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葛正瞳身上。先前她隻當葛正瞳是個愛逞威風的世家子弟,總想著在她麵前炫耀降妖除魔的本事,心裏難免多了幾分疏離。可這幾日相處下來,尤其是看到他為了護著自己,明明對玉清有幾分心軟,卻還是硬著頭皮帶人搜尋的模樣,她心裏對他的印象悄悄變了。昨夜在袁府外,她親眼見葛正瞳對著玉清柔弱的模樣猶豫了片刻,手指按在腰間佩劍上遲遲沒出鞘,可當察覺到暗處有魔族氣息朝她襲來時,他卻第一時間擋在了她身前,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十葉想起魔界的混亂與冷酷,那裏多的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魔族,像葛正瞳這樣心存善念、有情有義的人,恐怕找不出幾個。她看著葛正瞳垂頭盯著信紙的模樣,眼底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柔和 —— 她清楚地知道,葛正瞳是個值得托付的人,若換作旁人,或許會被這份真誠打動。可她的指尖輕輕觸碰到頸間掛著的、師父親手雕刻的木牌,心裏瞬間清明起來:自小師父待她如親女,教她法術,護她周全,她的心思早已全在師父身上,這輩子隻想跟著師父斬妖除魔,哪還有其他念想?
這時,葛正瞳忽然抬起頭,正好對上十葉的目光,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鬆開了攥緊的拳頭,語氣裏還帶著幾分未散的失落:“十葉姑娘,我……” 話沒說完,卻見十葉輕輕搖了搖頭,眼底帶著一絲溫和的理解:“葛公子不必介懷,玉清狡猾,此次失手也是常事。況且你護我周全的心意,我都記在心裏。”
聽到這話,葛正瞳眼底的失落褪去幾分,可十葉心裏卻很清楚,這份好感終究隻能停留在 “朋友” 二字上。她轉過身,望著遠處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心裏默默想著:待處理完眼下的事,便去找師父吧,隻有在師父身邊,她的心才能真正安定下來。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葛正瞳便帶著竹十葉到城主府前廳辭別。城主一家早已在廳內等候,桌上擺著溫熱的茶湯與點心,城主握著葛正瞳的手再三叮囑:“回宮路上務必當心,若再遇魔族蹤跡,可隨時差人傳信來,城主府定當全力相助。” 葛正瞳拱手謝過,又與袁文軒簡單寒暄兩句 —— 想起那日書房裏袁文軒眼底的茫然,他終究沒再多問玉清的事,隻道了句 “後會有期”。
二人並肩走出城主府,晨光已漫過街巷,灑在青石板路上。剛拐過街角,便見前方圍了一小群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幾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貧苦百姓,正將昨日十葉分給他們的碎銀城主賞給十葉的銀子都分給了貧苦人家)一一分給身邊更落魄的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顫巍巍地把手裏的銀子塞給抱著孩子的婦人:“俺家老頭子前日剛尋著活計,這銀子俺們暫時用不上,你拿著給娃買些米糕吧。” 婦人紅著眼眶道謝,又把其中一小塊銀子遞給旁邊乞討的孩童。陽光落在他們粗糙的手上,那些碎銀雖少,卻閃著暖融融的光。
竹十葉停下腳步,望著眼前的景象,眼底泛起一絲柔和。她自小經曆過富貴也經曆過苦難,後來又常與宮廷和魔族打交道,見多了爭鬥與算計,這般市井間的善意,倒讓她心裏添了幾分暖意。葛正瞳也站在一旁看著,方才因失手而生的憋屈,似乎被這煙火氣衝淡了些,他輕聲道:“這城主府治下倒還算清明,百姓也淳樸。” 竹十葉點點頭,沒再多說,隻是默默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一路無話,很快便到了城門口。城門已大開,往來的商旅正牽著牲口、挑著貨擔進出,城樓上的士兵見了葛正瞳的令牌,忙拱手放行。二人站在城門下,身後是漸漸熱鬧起來的城池,身前是延伸向遠方的官道,晨風吹起他們的衣袂,帶著幾分微涼。
葛正瞳轉過身,看向竹十葉,語氣比往日溫和了些:“我需即刻回宮複命,你接下來打算往何處去?我知道你定然不願跟我回魔宮。” 竹十葉抬眸,目光望向遠方的山巒,輕聲道:“我想先去尋師父,告知他玉清之事,再做後續打算。” 葛正瞳聞言,微微頷首,又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遞過去:“這是我葛家的玉牌,若途中遇到魔族為難,可憑此去逢凶化吉。”
竹十葉接過玉佩,指尖觸到玉麵的溫潤,她抬眼看向葛正瞳,眼底帶著幾分真誠:“多謝葛公子。” 葛正瞳看著她,想說些什麽,最終卻隻化作一句 “一路保重”。竹十葉也道了句 “葛公子珍重”,便提著行囊,轉身踏上了官道。
葛正瞳站在城門口,望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直到變成官道上一個小小的黑點,才收回目光。他攥了攥拳,轉身翻身上馬,馬鞭一揮,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城門下的風依舊吹著,隻是那並肩而行的身影,已分向兩路,隻餘下一段未完的緣分,藏在往後的歲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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