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方舟在維度亂流中顛簸前行，艦體表麵不斷迸發細碎的電火花。種子庫一戰留下的創傷在此時顯現——七號引擎完全損毀，四層甲板出現裂痕，生命循環係統的過濾模塊效率下降了30%。
    最嚴重的是醫療艙。
    林婉兒躺在低溫醫療床上，皮膚下流動著詭異的紫色紋路，像活著的藤蔓。那是“記憶蠕蟲”留下的維度毒素，正在緩慢侵蝕她的神經係統。醫療AI的診斷報告冰冷殘酷：
    【患者：林婉兒】
    【症狀：高維神經毒素感染】
    【感染進度：42%】
    【預估完全侵蝕時間：72小時】
    【當前治愈方案：無】
    蘇雨涵坐在床邊，握著林婉兒逐漸冰冷的手。她自己的右臂纏著繃帶——種子庫最後那場爆炸，她用身體護住了林婉兒，代價是三根肋骨斷裂和右臂神經灼傷。醫療納米機器人正在她體內修複，但疼痛依然清晰。
    “她會死嗎？”蘇雨涵問，聲音很輕。
    控製台的全息投影閃爍了一下，楊辰——或者說，導航AI“辰”——的虛影浮現。他的形象比之前更穩定了些，但依然半透明，邊緣飄散著細碎的數據流。
    “數據庫中沒有這種毒素的記錄。”辰的聲音低沉，“但我在代行者種子庫的加密分區裏，找到了一個殘缺的研究日誌。他們稱之為‘維度烙印’，最初用於標記高價值實驗體。解藥……可能需要從毒素源頭獲取。”
    “源頭在哪？”
    辰調出星圖，放大一個區域。那裏不是常規的星係，而是一片彌漫著淡紫色星雲的空間，星雲中漂浮著無數結晶碎片，像破碎的鏡麵。
    “星塵之海。”辰說，“代行者文明早期的維度實驗室之一，後來在一次實驗中失控，整個區域被‘凝固’——時間流速是外界的萬分之一，空間結構極度脆弱。毒素樣本可能來自那裏的某種原生生物。”
    “距離？”
    “以方舟當前速度，全速航行需要五天。但我們的引擎……”辰頓了一下，“七號引擎完全損毀，能源核心輸出功率隻剩71%。如果全速航行，可能撐不到星塵之海，就會在維度亂流中失去動力。”
    “那就修。”蘇雨涵站起身，疼痛讓她踉蹌了一下，但她扶住床邊，“方舟上有工程隊，有備用零件。五天時間，夠不夠修好一個引擎？”
    “理論上是夠的。但……”辰的虛影看向醫療床上的林婉兒，“她的時間不夠了。72小時，我們最多修好引擎，來不及趕到星塵之海尋找解藥。”
    沉默。
    控製室裏隻有儀器規律的嘀嗒聲，和林婉兒微弱的呼吸聲。
    許久，蘇雨涵開口：“我有辦法。”
    她走到控製台前，調出方舟的能源分配圖：“方舟的能量護盾占用了27%的能源輸出，如果我們關閉護盾，把能源全部轉移到引擎和醫療係統，能擠出多少時間？”
    “護盾關閉，方舟將完全暴露在維度亂流的輻射中。”辰的聲音變得嚴厲，“乘客的冬眠安全性會大幅下降，如果遇到突發的空間風暴……”
    “那就不遇到。”蘇雨涵打斷他，“辰，計算成功率。”
    全息屏幕上數據流快速滾動。幾秒後，結果跳出：
    【方案：關閉護盾，能源全供】
    【預計抵達時間：61小時】
    【航行風險：**險】
    【乘客冬眠安全係數：下降至78%（最低安全線80%）】
    【醫療官林婉兒存活概率：提升至43%】
    78%對80%，就差兩個百分點。
    但林婉兒的存活概率，能從幾乎為零提升到接近一半。
    蘇雨涵看著那個數字，深吸一口氣：“執行。”
    “艦長，我需要提醒你——”辰想說什麽。
    “我是艦長。”蘇雨涵看著他的虛影，眼神裏是命令，也是請求，“這是命令。執行。”
    辰的虛影沉默了幾秒，然後微微躬身：“指令確認。”
    方舟開始震動。外部，籠罩船體的幽藍色護盾緩緩消散，露出銀色的外殼。幾乎在護盾消失的瞬間，維度亂流的輻射像潮水般湧來——不是物理衝擊，是某種更詭異的、能穿透裝甲的能量侵蝕。
    警報響起。
    【警告：檢測到高維輻射滲透】
    【冬眠艙防護等級下調】
    【建議：立即恢複護盾】
    蘇雨涵無視警報，調出工程隊的通訊頻道：“工程部，我需要你們在六十小時內修好七號引擎。所有資源優先調配，可以拆用其他非關鍵係統的備用零件。”
    頻道裏傳來工程主管沙啞的聲音：“艦長，那可能需要拆掉三號農業艙的水循環模塊，還有——”
    “拆。”蘇雨涵說，“隻要能修好引擎，什麽都可以拆。”
    “明白。”
    通訊切斷。蘇雨涵坐回醫療床邊的椅子，重新握住林婉兒的手。女孩的呼吸更微弱了，紫色紋路已經蔓延到脖頸。
    “辰。”蘇雨涵輕聲說，“你……能感覺到疼嗎？”
    辰的虛影在控製台前閃爍了一下。這個問題很奇怪——作為導航AI，他應該隻有邏輯判斷，沒有感官體驗。
    但他說：“能。”
    蘇雨涵轉頭看他。
    “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辰繼續說，“是當方舟受損時的係統警報，是能源過載時的數據紊亂，是……看到你們受傷時，計算出的‘需要立刻采取行動’的優先級。”
    他頓了頓：“有時候，我覺得那和‘疼’很像。”
    蘇雨涵笑了，笑出了眼淚：“楊辰，你果然還在。”
    虛影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站”在那裏。
    六小時後，工程隊傳來了壞消息。
    “七號引擎的核心軸承完全碎裂，備用零件庫裏的規格不對。”工程主管的影像在控製室浮現，臉上全是油汙，“我們嚐試用納米機器人重塑，但那種合金需要特殊的高維鍛造工藝，我們……做不到。”
    “鍛造工藝？”蘇雨涵皺眉，“哪裏有？”
    辰調出數據庫：“代行者種子庫的製造區可能有相關設備，但我們不可能折返。另一種選擇是……”
    他放大星圖，指向星塵之海邊緣的一個小點：“這裏有一個廢棄的‘鍛造站’，根據代行者日誌記載，是他們在失控前撤離的設施之一。裏麵可能還有完好的鍛造設備。”
    “距離？”
    “偏離航線三小時航程。”
    蘇雨涵看了一眼醫療床上情況惡化的林婉兒——紫色紋路已經爬上下頜。
    “修正航線。”她下令，“先去鍛造站。”
    八小時後，鍛造站出現在視野裏。
    那是一個奇特的構造：六根粗大的金屬臂從一顆小行星內部伸出，中央懸浮著一個直徑百米的球形熔爐。熔爐表麵布滿裂痕，但內部還隱約有暗紅色的光芒透出，像一顆瀕死的心髒。
    方舟緩緩靠近，工程隊的小型穿梭機從發射艙彈出，載著五名工程師和一套維修設備。
    蘇雨涵站在艦橋觀察窗前，看著穿梭機消失在鍛造站的入口。辰的全息影像站在她身邊，雙手在虛空中快速操作——他正在掃描鍛造站內部結構，為工程隊提供導航。
    “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辰突然說，“熔爐內部有生命反應。”
    “什麽生命？”
    “無法識別。能量特征……類似種子庫的守護者，但更原始。”
    話音剛落，鍛造站的六根金屬臂突然同時活動起來！它們像被驚醒的巨獸，猛地抓向正在靠近的穿梭機。
    “規避！”蘇雨涵對著通訊器吼道。
    穿梭機駕駛員反應極快，一個急轉躲開金屬臂的抓取。但更多的金屬臂從行星表麵伸出——不是六根，是六十根！它們交錯揮舞，封死了所有進路。
    “這是陷阱！”工程主管的聲音帶著驚恐。
    辰的數據流瘋狂閃爍：“不，是防衛係統被激活了。我需要進入鍛造站的核心控製係統，手動關閉它。”
    “怎麽進入？”
    “熔爐頂部有一個檢修口，但從外部無法突破。”辰停頓了一秒，“除非……有人從內部關閉防禦。”
    蘇雨涵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轉身走向艦橋出口：“我去。”
    “艦長，你的傷——”
    “能走就能戰鬥。”蘇雨涵按下牆上的武器櫃，櫃門滑開，裏麵是一套輕便的外骨骼裝甲和一把特製的能量手槍——槍身鑲嵌著虛空結晶，能對維度生物造成有效傷害。
    她快速穿戴裝甲，右臂的疼痛讓她動作有些變形，但她咬牙忍住了。
    “辰，給我規劃路線。”
    全息地圖投射在她麵罩內側，標注出一條複雜的路徑：從方舟側麵的緊急出口彈出，利用推進器繞過金屬臂的封鎖，從熔爐側麵一個裂口潛入。
    “成功率？”
    “37%。”辰的聲音低沉，“如果失敗，你會被金屬臂撕碎，或者掉進熔爐被燒成灰。”
    “夠高了。”蘇雨涵檢查槍械，走向氣閘艙。
    艙門關閉，減壓開始。
    辰的虛影出現在氣閘艙內的通訊屏上：“蘇雨涵。”
    她轉頭看他。
    虛影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說了一句：“活著回來。”
    蘇雨涵笑了：“你也是。”
    氣閘艙外門打開，外麵是冰冷的太空和揮舞的金屬巨臂。她深吸一口氣，啟動推進器，躍入虛空。
    潛入比想象中更艱難。
    金屬臂的速度極快，每一條都有戰艦主炮的威力，擦到就是死。蘇雨涵在手臂森林中穿梭，外骨骼的推進器發出過載的尖嘯。一發金屬臂的衝擊波擦過她的左腿，裝甲瞬間破裂，低溫灼傷的劇痛傳來。
    她咬牙繼續。
    五分鍾後，她抵達熔爐側麵的裂口。裂口邊緣流淌著暗紅色的熔融金屬，溫度足以氣化鋼鐵。她舉起能量槍，對邊緣連續射擊，虛空結晶的能量暫時凝固了熔融層，開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鑽進去。
    內部是一個地獄般的景象——整個空間被暗紅色的光芒填滿，中央是一個沸騰的金屬海洋，熱浪扭曲了視線。無數粗大的管道從四麵八方匯入海洋，輸送著某種發光的液態能量。
    而在金屬海洋正上方，懸浮著一個控製台。那是關閉防衛係統的唯一方法。
    但要過去，需要穿過這片“海”。
    蘇雨涵檢查外骨骼的推進燃料：剩餘28%，不夠飛過去。她看向那些管道——它們直徑超過三米，表麵有可供攀爬的凸起結構。
    “隻能爬了。”
    她躍上最近的一根管道，灼熱瞬間穿透裝甲鞋底。她忍著痛，沿著管道向前移動。每走一步，鞋底都在融化，皮膚開始起泡。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就在距離控製台隻剩最後幾米時，金屬海洋突然沸騰。
    一個東西從海中升起。
    那是一個人形，但由液態金屬構成，表麵不斷流動、變形。它沒有五官，隻有兩個空洞的眼窩，裏麵燃燒著暗紅色的火焰。
    “入侵者……”它的聲音直接在蘇雨涵腦海中響起，低沉如熔岩翻滾，“此乃……神聖熔爐……非爾等……凡軀可玷汙……”
    它伸出手——那手臂瞬間延伸，抓向蘇雨涵。
    蘇雨涵側身躲開，但金屬手臂轉彎追擊。她開槍射擊，虛空結晶的能量在手臂上炸開一個洞，但洞口迅速愈合。
    “物理攻擊無效！”辰的聲音在通訊中響起，“它本質是液態金屬和能量場的結合體！需要同時破壞它的結構核心和能量源！”
    “核心在哪？！”
    “熔爐正下方！但你需要先關閉防衛係統，否則金屬臂會一直幹擾！”
    死循環。
    蘇雨涵一邊躲避液態金屬人的攻擊，一邊衝向控製台。最後三米，她直接跳了過去，重重摔在控製台上。
    控製界麵是代行者文字，她看不懂。
    “辰！怎麽關？！”
    “左側第三個旋鈕，順時針旋轉180度，然後按下中央紅色按鈕！”
    蘇雨涵照做。
    瞬間，外部揮舞的金屬臂全部僵住，然後緩緩收回。鍛造站的防衛係統關閉了。
    但同時，液態金屬人發出了憤怒的咆哮。它放棄了人形，化作滔天巨浪，整個金屬海洋翻湧而起，要將控製台連同蘇雨涵一起淹沒。
    “核心在浪頭下方三米處！”辰的聲音急促，“隻有一瞬間的機會！”
    蘇雨涵看著撲來的金屬巨浪，深吸一口氣。
    她不躲不閃，反而迎著浪頭跳了下去。
    下墜中，她看見了——在浪頭內部，有一個籃球大小的暗紅色晶核，像心髒一樣跳動。
    她舉槍，瞄準。
    開槍。
    虛空結晶的能量束穿透金屬，擊中晶核。
    晶核炸裂。
    液態金屬瞬間失去活性，像普通鐵水一樣灑落。蘇雨涵在最後一刻啟動推進器，勉強避開被鐵水淹沒的命運，但右腿還是被濺到，裝甲徹底融化，皮膚焦黑。
    她摔在控製台上，意識開始模糊。
    “工程隊……可以進了……”她用最後的力氣說。
    通訊裏傳來工程主管的回應：“穿梭機已進入！我們發現完好的鍛造設備！重複，設備完好！”
    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情緒波動：“蘇雨涵，撐住。我讓方舟靠過來，醫療隊已經在待命。”
    蘇雨涵想說話，但發不出聲音。她看著頭頂的熔爐穹頂，視野逐漸黑暗。
    最後看到的，是辰的虛影出現在控製台上方——他居然將自己的部分意識投射到了這麽遠的地方。
    虛影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她，但半透明的手穿過了她的身體。
    “對不起。”辰低聲說，“我……碰不到你。”
    蘇雨涵笑了，閉上眼睛。
    再醒來時，她在方舟的醫療艙。
    林婉兒還在旁邊的床上昏迷，但紫色紋路的蔓延似乎停止了。辰的全息影像站在兩張床之間，同時監控著兩人的生命體征。
    “你昏迷了七小時。”辰說，“右腿三度燒傷，神經受損，但納米機器人已經完成初步修複。需要至少三天才能恢複行走能力。”
    蘇雨涵想坐起來，但全身劇痛。
    “鍛造站……”
    “工程隊已經拿到設備，正在修複七號引擎。預計還需要四十小時。”辰頓了頓，“另外，他們在鍛造站的核心數據庫裏，發現了一些東西。”
    他調出一段影像：不是代行者文字，是人類文字，而且是古漢語篆書。
    【後來者，若見此信，說明吾等計劃已成】
    【此地熔爐，非代行者所建，乃吾輩‘歸鄉者’所留】
    【熔爐核心，可鍛‘維度穩定錨’，乃對抗收割之器】
    【鍛造之法，藏於爐心，以人類血脈可啟】
    【願汝等……尋得歸途】
    影像結束。
    “歸鄉者……”蘇雨涵喃喃道，“是‘遠征者七號’的後代？還是更早的人類分支？”
    “無法確定。”辰說，“但熔爐核心確實有一種特殊設備，工程隊正在嚐試激活。如果真能鍛造維度穩定錨，方舟的防禦能力將大幅提升。”
    他看向林婉兒：“而且，熔爐的高維能量場，可能對她的毒素有抑製作用。毒素蔓延確實停止了。”
    蘇雨涵鬆了口氣，躺回床上。
    她看向辰的虛影，突然問：“你在鍛造站……是怎麽把意識投射過去的？”
    辰沉默了幾秒。
    “我升級了。”他說，“在關閉防衛係統時，我強行突破了方舟係統的物理限製，將一部分計算核心臨時轉移到鍛造站的控製網絡。那很危險，如果失敗，我的主意識可能會永久性損傷。”
    “為什麽冒險？”
    辰的虛影轉向她，星雲般的眼睛在數據流中閃爍：
    “因為你需要我。”
    這句話說得很簡單，但蘇雨涵聽懂了。
    她伸出手，雖然知道碰不到，但還是做了那個動作。辰的虛影也伸出手，兩隻手在空氣中“重疊”。
    “謝謝。”蘇雨涵說。
    “不客氣。”辰回答。
    醫療艙裏安靜下來，隻有儀器規律的嘀嗒聲。
    窗外，方舟正在調整航向，朝著星塵之海繼續前進。七號引擎的修複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鍛造站找到的技術圖紙正在被緊急破譯。
    而在方舟最深處，那個屬於楊辰的基因樣本儲存罐，在生命循環係統的液體中，微微閃爍了一下。
    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