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欺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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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我不挨你。”
    楊驍笑了笑,與對方保持距離:“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應該是哪家大戶的公子哥吧,怎麽會到這靖海堡來當輔兵?”
    “我叫柳青,昆山人士。”
    見楊驍笑容和善,瘦小輔兵這才怯生生接過了他的肉幹,話仍是不多,聲音也是細若蚊吟,像個娘們兒一樣。
    “昆山?”
    楊驍眉頭輕掀:“莫不是永禎八年被倭寇屠城的那個‘昆山’?”
    柳青撕肉幹的手猛地一頓,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眶一下就紅了。
    永禎七年,倭賊入寇東海,不僅在沿海一帶為患,甚至沿長江、淮河深入內陸,僅僅一年時間便兵掠蘇州府。
    昆山和太倉作為蘇州府重要港口,經濟繁榮,自然成為倭寇劫掠的首要目標。
    倭寇多次圍攻昆山,遭到昆山軍民頑強抵抗,城破之日,倭寇下令屠城,城中數萬軍民盡皆慘死於倭寇屠刀之下。
    就連身懷六甲的孕婦,他們也不放過。
    竟然當著滿城父老的麵,取出孕婦腹中胎兒,用倭刀高高挑起,蹂躪至死。
    史稱“昆山之屠”。
    柳青抹起了眼淚。
    楊驍也不再多問,對方家中肯定在這場慘無人道的屠殺之中,遭遇了不幸。
    不然也不會獨身流落至此,成為輔兵。
    “我爹和我大哥,也是死在了倭寇的屠刀之下。”
    楊驍拍了拍柳青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與其在這裏掉眼淚,倒不如振作起來,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報仇?”
    柳青抬起淚眼,怔怔看著楊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倭寇的殘忍和瘋狂,他是親眼見識過的,就連大炎軍中精銳,麵對那群魔鬼,尚且節節敗退!
    區區輔兵,又談何報仇?
    但楊驍的眼神十分篤定,仿佛他真有報仇的把握。
    “贏咯!”
    “麻子贏咯!”
    就在這時,羅懷義興奮大叫起來:
    “哈哈,劉大傻,你的草孩歸我咯!”
    楊驍扭頭看去。
    隻見張士勇捂著褲襠在地上哀嚎:“孫麻子你個癟犢子!你玩陰的你!”
    孫振武兩個眼睛已經被打成了熊貓眼,卻掩不住臉上的得意之色,叉腰道:“這個,就叫兵不厭詐呢!”
    說完,便癱坐在地,已是力竭。
    “俺的鞋……俺就這一雙鞋啊!”
    劉大傻失魂落魄,他唯一的一雙草鞋,輸給了羅懷義。
    周強、周威兩兄弟也都歎著氣,他們全都押的張士勇嬴,沒想到張士勇今天不僅被楊驍收拾了一頓,連孫振武都沒打過。
    孫振武和張士勇打架,可以說是兩敗俱傷,坐收漁利的卻是羅懷義。
    他將嬴來的草鞋,穀糠,野菜,全部收到了自己的鋪位下麵。
    那裏麵藏著足足半袋子穀糠,三雙草鞋,簡直就像是鬆鼠屯糧的樹洞。
    “羅耗子,你這狗屎運也太旺了吧!每次打賭都是你贏!”劉大傻光著腳,不服氣道。
    羅懷義兩隻手抄在袖子裏,咧嘴笑道:“不是我運氣好,是你們太哈咯!”
    “放在平常,麻子肯定弄不贏張士勇噻。”
    “但今天老張先遭驍哥收拾了一頓,手杆不靈活,等於是用一隻手和麻子打。”
    “麻子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平時又憋了氣,好不容易逮住機會,肯定要對張士勇下狠手!”
    “所以我賭麻子嬴!”
    劉大傻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楊驍暗笑,這羅懷義還真是個人精!
    “孫麻子,老子不服!有種再來!老子今天非整死你不可!”
    張士勇從地上爬了起來,拽住孫振武,正要一雪前恥,卻聽一聲尖細厲喝從門外傳來:
    “鬧什麽鬧!”
    “這麽有精神,都吃飽了是不是?”
    營房內嬉鬧之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自覺回到了自己的鋪位前站好。
    就連張士勇和孫振武,也都收斂了個性,鬆開彼此,乖乖站著,低下了頭。
    一個身著暗紅棉甲,腰佩戰刀的粗猛軍漢,帶著兩名手持長槍,穿著紅色戰襖的戰兵,出現在營房門口。
    軍漢腰間懸著木牌,刻著“靖海堡戰兵營乙隊伍長”字樣。
    楊驍目光一凜,渾身汗毛豎了起來。
    此人正是導致前身慘死的罪魁禍首——戰兵王雄!
    跟隨王雄左右的戰兵,其中一個便是先前在門樓刁難過楊驍的王飛。
    他捏著鼻子掃了眼屋內,扯著尖細嗓子,趾高氣揚道:
    “所有人聽著,天上雲都散了,今天下午不會再有雨了,全都給我到地裏幹活!”
    “王伍長,咱靖海堡的軍田不都讓海水泡了嗎?哪兒還有地種啊?”
    張士勇揉了揉褲襠,衝王雄問道。
    王雄沒有搭理張士勇,反倒是王飛狠狠瞪了張士勇一眼:“讓你種地就種地!哪那麽多廢話?”
    “這個怕不對頭喲!屯田的事情,要把總說了才作數,也不歸你們戰兵營管噻!——哎喲!”
    羅懷義話還沒說完,肚子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腳,整個人倒在地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姓王的,你怎麽隨便打人啊!”
    張士勇和孫麻子連忙上前將羅懷義扶了起來,瞪眼看著王飛。
    “牛馬畜牲不聽話,該打!”
    王飛手按腰間戰刀刀柄,環視營房內眾輔兵:“韓九爺昨天就帶著甲隊戰兵到吉水圍去了,臨走前特地交代過,靖海堡內一切事務,都由我堂哥王雄代管!”
    他冷哼一聲,刷,拔出戰刀,滿臉恫嚇:“現在我哥的話就是軍令,你們誰敢不從,就是違抗軍令,一律軍法伺候!”
    幾名輔兵麵麵相覷,不敢再吭聲。
    “不白讓你們幹活,種完地,本伍長管你們一頓飽飯吃。”
    王雄輕飄飄留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臨走前,王飛還對眾人威脅道:“都聽到了吧?別不識抬舉!趕快收拾收拾,帶著幹活的家夥什到校場集合!誰要是敢不來,有你們好果子吃!”
    見王飛等人走遠,羅懷義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狗馹的災舅子!想把老子們當家奴用嗦?”
    劉大傻皺著眉問道:“老羅,啥球意思嘞?”
    “你們還懂不起邁?這些災舅子,擺明了是想讓我們幫他王家幹私活!”
    羅懷義這麽一說,其他人方才反應了過來。
    靖海堡周邊的軍田大都重度鹽堿化,已經荒廢,根本無法耕種,受災較輕的幾塊肥田,則被韓九爺和王雄這幾個戰兵占有,早已淪為了他們的私產。
    王雄分明是想讓他們這些輔兵,充當免費牛馬,給他耕種私田。
    以往這種事情,韓九爺經常幹,但韓九爺是堡內把總,他的命令大家不得不從,這也算是大炎軍中的潛規則。
    而現在韓九爺不在,王雄區區一個戰兵伍長,居然也想壓迫輔兵給他幹活!
    “那這會兒俺們咋弄嘞?”劉大傻問道。
    “還能咋著?認栽唄!”
    張士勇沒好氣道:“誰讓咱是輔兵呢,輔兵就是孫子,誰都能過來踩一腳!”
    “孫麻子,你攥個拳頭頂個屁用啊?就你那小貓釣魚兩三下,能打得過王雄還是咋滴?”
    孫振武一咬牙,心裏頭就算有一萬個不服氣,也隻能把拳頭鬆開。
    戰兵的武器比輔兵的精良,吃的也比輔兵好,再者不用幹雜活,天天就舉石鎖,舞刀弄槍的,一個個長得身強體壯,壓根就不是他們這些輔兵能隨便碰瓷的。
    “走吧走吧,韓九爺不在,王雄代管堡內事務,他的話就是軍令,咱們不得不從。”
    “再說了,有一頓飽飯吃,幹幹活也沒啥,總比喝西北風強吧?”
    “說是有頓飽飯吃,但依王雄的尿性,估計就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野菜粥。”
    “水飽也是飽,別抱怨了,總比挨打強吧。”
    幾名輔兵唉聲歎氣,苦笑不已,紛紛扛起鋤頭,準備出門。
    “你們當真甘願做王雄的奴隸嗎?”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不平之鳴。
    幾名輔兵如被施了定身咒,聞言止步,紛紛扭頭看向身後發話之人。
    陽光透窗而入,楊驍按刀肅立於光幕之中,緩緩抬頭,環視一張張不明所以的黃瘦麵孔。
    目光如炬,如狼似虎。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難道你們就打算一輩子受人奴役!”
    “渾渾噩噩,度過餘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