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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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殿之內,腳步聲有些急。
    張茂則躬著身子快步走回。
    趙頊正在殿內來回踱步,聽見動靜,猛地停下腳,轉過身來。
    “人找到了?”
    張茂則喘勻了氣,連忙叉手行禮。
    “回官家,找到了。”
    “奴婢已讓二位官人在殿外候著,隨時可以入殿。”
    趙頊聞言,手掌猛地擊了一下掌心,臉上露出一抹鬆快。
    “好!”
    趙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絳色龍袍,邁步就要往外走。
    “回前殿。”
    “官家……”
    張茂則突然開口,身子更低了幾分。
    趙頊腳下一頓,轉頭看他。
    “何事?”
    張茂則吞了口唾沫,把剛才在殿門外蘇軾跟章惇說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殿內靜了下來。
    隻有炭盆裏偶爾爆出的火星子聲。
    趙頊聽完,原本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他閉上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唉……”
    趙頊坐回榻上,手指揉著眉心。
    他沒想到,趙野認罪,竟是為了保全朋友。
    更沒想到,蘇軾和章惇為了趙野,竟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這滿朝文武,整日裏算計來算計去,或是為名,或是為利。
    唯獨這三人,在這名利場裏,講起了義氣。
    趙頊睜開眼,目光有些複雜。
    趙野擔心得沒錯,為了保護蘇軾跟章惇,果斷認罪,確實是最穩妥的法子。
    但這讓趙頊很難辦。
    他喜歡趙野。
    孤臣,沒私心,不結黨,有才幹,敢做事。
    這樣的臣子,哪個皇帝不喜歡?
    可王安石那邊……
    “你們難,朕也難啊!”
    趙頊的手指在膝蓋上敲擊著,眉頭鎖成了一個“川”字。
    張茂則立在一旁,偷偷覷著趙頊的臉色。
    他服侍趙頊多年,自然知道官家在煩惱什麽。
    “官家。”
    張茂則輕聲開口,聲音放得很低。
    “您春秋鼎盛,趙侍禦也還年輕。”
    “有些事,何必急於一時呢?”
    趙頊聞言,手上的動作一停。
    他抬起頭,看向張茂則。
    張茂則把頭埋得更低。
    “來日方長。”
    趙頊咀嚼著這四個字。
    片刻後。
    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是啊。
    來日方長。
    自己是皇帝,隻要自己還在,隻要趙野還在,機會多得是。
    現在,先把人保下來再說。
    其他的,以後再說。
    趙頊站起身,臉上重新掛上了帝王的從容。
    “你說得對。”
    “不急。”
    趙頊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往前殿走去。
    “走。”
    ……
    垂拱殿內。
    內侍聲音響起。
    “官家駕到——”
    原本因為皇帝離席而有些散亂的大臣們,瞬間歸位。
    紫袍、緋袍、綠袍,涇渭分明。
    趙頊從屏風後走出,重新坐回龍椅。
    他目光掃視全場,最後落在張茂則身上,微微頷首。
    張茂則心領神會,上前一步,扯開嗓子高呼。
    “宣——章惇、蘇軾入殿!”
    這聲音在大殿內回蕩。
    趙野站在大殿中央,聽到這兩個名字後。
    暗自歎了口氣。
    完了。
    而另一邊。
    呂惠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雙手攏在袖子裏,一臉的自信。
    昨天蘇軾和章惇在各大客棧遊說學子的事,他早就收到了風聲。
    不就是想拿真宗皇帝的《勸學詩》說事麽?
    不就是想鼓動侯考的學子發起清議,給趙野站台麽?
    他早就準備好了反駁的說辭。
    甚至,他還準備了殺招。
    隻要這兩人敢開口,他就能把這兩人連同趙野一起,釘死在恥辱柱上。
    王安石則站在最前頭,眼觀鼻,鼻觀心。
    臉上無波無瀾,好似這殿內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噠噠噠。”
    腳步聲響起。
    章惇和蘇軾並肩走入大殿。
    走到禦階下。
    兩人齊齊行禮。
    “臣章惇。”
    “臣蘇軾。”
    “參見官家!”
    趙頊抬手。
    “平身。”
    兩人謝恩直起身。
    趙頊沒給呂惠卿發難的機會。
    率先開口。
    “蘇軾。”
    趙頊目光溫和。
    “朕聽說,你昨日在汴京城內走訪,可有什麽見聞要奏報?”
    蘇軾聞言,上前一步。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寫好的奏疏,雙手高舉過頭頂。
    “回官家,臣確有奏報。”
    內侍接過奏疏,呈給趙頊。
    蘇軾朗聲說道。
    “昨日,臣在汴京城內各大客棧、酒樓走訪。”
    “見到許多入京趕考的學子。”
    “他們精神飽滿,鬥誌昂揚。”
    蘇軾頓了頓,目光掃過呂惠卿,聲音拔高了幾分。
    “臣聽到,許多學子都在傳誦真宗皇帝的《勸學詩》。”
    “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
    “學子們皆言,要以此為誌,考取功名,報效朝廷。”
    “現在汴京城內,學風蔚然,士氣高漲。”
    蘇軾對著趙頊一揖。
    “臣是來恭喜官家。”
    “來年省試、殿試,必將人才濟濟,為我大宋再添棟梁!”
    這話一出。
    垂拱殿內的臣工們,臉上紛紛露出了然的神色。
    果然是這一手。
    搬出真宗皇帝來壓人。
    這一招雖然老套,但確實好用。
    畢竟誰敢說真宗皇帝的話不對?
    而呂惠卿和王安石等新黨高層,卻沒什麽反應。
    呂惠卿甚至還撇了撇嘴,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趙頊翻看著手中的奏疏,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頻頻點頭。
    “好,好啊。”
    “真宗皇帝的《勸學詩》,乃是我大宋留下的瑰寶。”
    “學子們能以此為勉,朕心甚慰。”
    趙頊合上奏疏,把話題一轉。
    “剛才呂惠卿彈劾趙野,說他言利,有悖聖人之道。”
    趙頊看向蘇軾和章惇。
    “對此,你們有什麽想說的麽?”
    來了。
    “臣有話說!”
    章惇一步跨出。
    目光如電,死死盯著呂惠卿。
    “呂檢詳此言,乃大不敬之言!”
    章惇的聲音,在大殿內炸響。
    “臣請官家,斬呂惠卿!”
    話音落下,整個垂拱殿紛紛望向章惇,眼裏滿是震驚。
    這章惇在做什麽?
    這麽離譜?
    直接就要殺人?
    而且這種感覺怎麽那麽熟悉?
    呂惠卿那張臉,黑得跟鍋底一樣,胸膛劇烈起伏,鼻孔裏噴著粗氣,死死盯著章惇。
    王安石則猛地一步跨出班列,手中笏板重重一頓。
    “章子厚!此乃朝堂!”
    王安石聲音嚴厲。
    “話不能亂說,退下!”
    章惇身子僵了一下。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王安石。
    那雙平日裏對王安石充滿敬仰的眼睛,此刻卻像是一潭死水。
    沒有了之前的尊敬,隻有深深的失望。
    他以前一直視王安石為偶像,認為王安石的新法,能夠帶領大宋走出困境,富國強兵。
    為此,他不惜得罪親朋,不惜背負罵名,衝在變法的第一線。
    可今日,他看到了什麽?
    王安石為了維護呂惠卿,為了所謂的“大局”,竟然對是非黑白視而不見。
    明明是呂惠卿構陷忠良,明明是呂惠卿行事下作。
    王安石卻讓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