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被婆婆握住的時候，唐梅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身體。
    別人都覺得她一個鄉下姑娘能嫁入縣丞家是燒了高香，背地裏也有不少人說她是托了哥哥的福。
    隻是這門親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進門以後，婆婆整日給她立規矩，萬事都要她在旁邊伺候著，就連洗臉的臉盆都得她親自捧著。
    這些伺候的瑣事對她來說不算什麽，畢竟她也不是幹過活的，在娘家時一直都手腳勤快。眼看著這招沒用，婆婆便使了新招。她嚷著她進門後，她身體就不爽利，於是讓她抄寫佛經，每抄寫一卷得撿一碗的紅豆，還得跪著抄，說是這樣才有誠意。還說她這是贖罪。
    幾個月下來，唐梅便被折騰得瘦了一圈。她也試著和丈夫提了提，丈夫隻說是做兒媳婦的都是這麽過來的，婆婆是因為看重她才會教導她。他說他們官宦人家規矩和鄉下不一樣，讓她不要把鄉下那套帶進來。還說她之前太胖了，現在瘦點才好看。他訓斥她扭曲婆婆的心意，挑撥離間，心裏藏奸。
    她更不能在外麵抱怨，在外人看來，她嫁過來後吃得好穿得好，要是還有怨言那就是不知足。更何況她也不想讓娘家為了她和夫家對上，得罪了夫家。
    哥哥現在還隻是秀才，萬一被李家使絆子，科舉出事，那她拿什麽臉見親人。
    她安慰自己，比起那些嫁人後得下地種田幹各種粗活的小夥伴，她的日子已經很好過了，不能抱怨。
    想到這裏，她讓自己擠出了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我這兩日胃口已經好了不少，身體沒多久就能恢複了，哪裏用得上娘的人參，別白白浪費了。二弟最近讀書辛苦，那人參該留著給他燉湯。”
    蘇氏在心中冷哼一聲：還算她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吃人參這樣的好東西。那人參她原本就打算給越澤用的。
    唐梅這種軟弱的性格，晾她也不敢和她娘家人告狀。
    就算她告狀了，她也不怕。她做婆婆的，還不能給她立規矩了？
    她開口說道：“你們母女一段時間不見，該好好親香親香。小梅，帶你娘去你屋裏坐坐。”
    她實在懶得和這鄉下婆娘浪費太多口水，沒得沾染了她的俗氣。
    唐梅應了一聲，一手牽著唐黎，領著她娘去她的房間。
    進了屋子，門一關上，楊桃花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你老實和我說，你在李家日子過得如何？”
    她閨女拚命給自己繡嫁衣的那段時間，都沒瘦這麽快。
    唐梅隻想避開這話題，“我在李家的日子就跟做夢一樣，頓頓吃白米飯，還有肉吃。娘，我給你和大丫準備了一些布，你們正好帶回去做幾套新衣裳。”
    楊桃花說道：“大丫現在有名字了，叫唐黎，黎明的黎。”
    唐梅眼睛彎了彎，“這名字好聽，聽著就是有福氣的名字。”
    楊桃花下意識想多誇誇孫女，話還沒出口又被她吞了下去。低調，要低調。
    她也沒那麽好糊弄，仍然惦記著女兒的身體，“你老實告訴我，你前段時間真生病了？真不是被你婆婆磋磨的？你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剛才在說謊嗎？你要是不老實交代的話，我就直接去問那老虔婆對你做了什麽。”
    唐黎點頭，“姑姑你就老實說吧，連我都看出來了。”
    她小小聲說道：“我不喜歡蘇奶奶，看到她就覺得頭疼。”
    奶奶要是早點發現姑姑在李家的生活過得不好，那他們還能早點想辦法把她接出來。
    唐黎雖然是穿越的，但也在這時代確切生活了八年，對這些親人們還是有感情的。
    在楊桃花眼中，孫女是有福的，她不喜歡的人，那肯定有問題，於是她更緊張了。
    唐梅張了張口，她還真怕她娘性子起來後，直接殺出去和婆婆對罵，那就真沒有挽回之地了。
    她挑揀著說了幾句，主要是說抄寫佛經的事情，畢竟在外人眼中，抄寫佛經是輕鬆活。
    她用帶著點抱怨的語氣說道：“娘，你又不是我不知道我之前那字跟狗爬似的，抄寫出來的佛經根本見不得人。我哥好歹是秀才，我想著不能給咱們家丟臉，所以半夜偷偷練習，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楊桃花半信半疑，但又覺得閨女說的有幾分道理。讀書的確挺熬人的，像老二有段時間熬得都瘦脫相了。她當時花了大力氣給他燉湯做飯，還被老大陰陽怪氣了。
    楊桃花說道：“你這孩子也太倔了，你可別仗著自己年輕就揮霍身體，抄佛經得慢慢來，心意最重要。”
    她覺得，這東西最看重的還是緣分。像她孫女，也沒抄過佛經，但偏偏就是入了佛祖的眼，還連帶著老大一塊沾光了。
    眼看著即將順利把娘糊弄過去，唐梅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她是真的怕娘為了她和婆婆打架。
    一轉頭，她看到侄女眼眨都不眨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寫滿了了然。唐梅莫名心虛了起來。
    “阿黎，姑姑等下讓人給你做紅豆糕好不好？”
    作為常常看宅鬥小說的唐黎，直接問道：“姑姑，你抄寫佛經的時候要跪下來嗎？我聽說有些人用抄佛經磋磨兒媳婦，就會讓她們跪著抄，還得用血抄，還有的抄完一卷就得跪著撿一碗的紅豆。”她剛才發現她姑姑走路姿勢有點不對勁。
    冷不防被唐黎這個小孩子戳穿，唐梅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楊桃花氣不打一處來，她可是她的親娘，這死丫頭還把心眼用她身上了。如果不是大丫機靈，這次就要被她給糊弄過去了。
    閨女費心思在她麵前扯謊，這不就說明她在李家遭大罪了嗎？
    她直接把她裙子一掀，裏麵的褲子往上扯，很快就露出了青黑色的膝蓋，一看就是跪久了。
    楊桃花動作太快，唐梅根本來不及阻止。別說她，唐黎都看呆了。
    她奶這個行動力可真是厲害！
    唐梅抿了抿唇，“娘，做兒媳婦的都得來這一遭。我婆婆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
    她婆婆是這樣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唐梅也不清楚，她隻是想用這話安撫一下她娘。
    楊桃花怒道：“放屁！隻有惡毒的老女人才會想這種方法折騰人。”
    她氣得在那邊來回走，隻覺得怎麽都吞不下這口氣。
    “你是木頭嗎？這種事都瞞著我們。”
    按照唐黎的說法，她姑姑就是為別人考慮太多，寧可委屈自己，也不想讓家人受傷。她就不一樣了，吃了一分的虧都要喊出十分的效果。
    姑姑的婆婆蘇氏一看就是要名聲的人，還欺軟怕硬，想要讓姑姑在李家日子好過，就得一擊斃命，直接震懾住她。一昧退讓隻會讓她得寸進尺。
    唐黎故意問：“抄佛經是好事嗎？”
    楊桃花冷笑，“是好事，不過讓兒媳婦跪著抄，這是利用佛祖作惡，這種人遲早要有報應的。”
    唐黎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睛，“奶奶，咱們去青牛寺問問主持和了然大師，是不是隻有跪著抄佛經，才能讓佛祖收到信眾的心意。咱們小門小戶，也不懂這方麵的規矩。我聽說了然大師從京城來的，他見多識廣，肯定懂。”
    楊桃花原本是打算出去和那老虔婆打一架的，聽到孫女這話，她眼睛亮了起來，她手摩挲著唐黎的臉，“不愧是我孫女，就是聰明！這個法子好！”
    誰想要跪著抄佛經啊，那老虔婆自己怎麽不跪著？到時候再貶低一下坐著抄佛經的人不夠虔誠，到時候這老虔婆肯定要被口水淹死。
    至於會不會得罪李家，楊桃花不在乎。李家先欺負她女兒的。當初也不是他們家上趕著要嫁的。
    楊桃花拍了拍唐梅的手，說道：“你也不用擔心你公公會因為這事對付你哥，你哥作為咱們縣最年輕的秀才，當時還考了頭名。他要是能早早成為舉人，那是縣太爺的政績之一。沒看縣太爺每次看到你哥都那麽和氣嗎？”
    在小梅出嫁的時候，兒子就和她說過這些，為的就是讓她在親家麵前不至於太束手束腳，把自己放得太低，這樣反而容易讓人瞧不起。
    親娘都這樣說了，還是為了給她做主才豁出去，唐梅自然不會再反對。
    以前為了夫家的臉麵，她對外總是幫忙遮掩，但婆婆和丈夫也沒因此對她另眼相待。說不定背地裏還覺得她是蠢貨呢。
    唐梅想開了，她重重點頭：“我知道了。”
    唐黎鬆了口氣，她就擔心姑姑拎不清反而拖後腿。現在看來，姑姑人還是清醒的，之前隻是太過考慮別人了。
    ……
    蘇氏看著兒子和年輕的秀才在那邊討論著學問的事情，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她就盼著小兒子明年能夠考上秀才，那樣的話就能超過唐崢，成為最年輕的秀才了。
    唐崢考上秀才時好像是十五歲，兒子還是有希望的。學堂的夫子也都誇他聰明伶俐，他讀書又用功，沒道理會輸給唐崢這個鄉下人。
    她當時捏著鼻子認了唐梅這個兒媳婦，一方麵是因為娘家生意出了問題，不得不變賣大部分家產，老頭子反對這門親事。另一方麵就是衝著唐崢這個秀才。老頭子說了，以唐崢的天賦和努力，將來有望進士。
    這時一個丫鬟走到她身邊，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蘇氏臉上的笑容消失。
    丫鬟剛才說了，唐梅的屋子裏隱隱傳來爭吵聲，因為隔著門的關係，丫鬟聽不清她們說話。
    唐梅不會是把抄佛經的事情跟她娘說了吧？
    她教她規矩，她卻不識好歹。
    蘇氏並不怕楊桃花，她一看就是那種沒文化，隻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愚蠢鄉下婆子。她鬧得越凶，就越能襯托出她的好。
    等廚娘端了幾盤點心上來後，李老太太吩咐丫鬟，“你去請親家母她們出來，這點心得趁熱才好吃。”
    過了一會兒，楊桃花和唐梅她們一起出來了。
    李老太太一看就發現兒媳婦重新上過粉，眼睛也有些紅腫。她心中浮現出一絲厭惡：她還真告狀了。
    她挺直了背，等著楊桃花的發難。
    楊桃花問道：“親家母，你前段時間每天讓小梅跪著抄佛經？”
    她這話直接將唐循兄弟的目光給吸引了過去。
    唐循皺眉，怎麽抄個佛經還得跪著，這得多難受啊？
    這死老太婆，不會欺負他妹妹吧？
    唐循陰陽怪氣說道：“不愧是縣丞家，規矩就是大，抄個佛經都得跪著。”
    蘇氏輕輕咳嗽了一聲，麵不改色說道：“我啊，這段時間身體不好，小梅這孩子孝順，所以代替我抄佛經，為我祈福。”
    她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完全沒毛病，就算拿到外頭，也挑不出半點差錯。
    唐黎問道：“老夫人是什麽時候開始身體不好的？”
    李老太太內心覺得這唐家教養著實不怎麽樣，哪有小孩子在長輩說話時插嘴的。鄉下丫頭就是上不了台麵。
    “兩個月前。”
    唐黎說道：“以前都是老夫人自己跪著抄佛經嗎？”
    蘇氏點頭，“是啊。若不是我身體不舒坦，我肯定自己抄了。我以前做媳婦的時候，也常常給我婆婆跪著抄佛經。”
    她睜眼說瞎話，反正她棺材裏的婆婆又不可能跳出來罵她。蘇氏本人是沒跪著抄佛經的，每個月最多就抄個一卷，其他時候都讓丫鬟代勞。
    唐黎說道：“難怪你病了這麽久都沒好，因為老夫人你讓別人代勞抄寫，你心不誠。你以前自己抄佛經的時候，可沒有病這麽久吧？這次病這麽久，肯定是佛祖的警告，覺得你這是在躲懶，敷衍祂，你這是大不敬，太不該了。”
    她扭頭對唐梅說道：“姑姑，這就是你不懂事了，這種事你怎麽可以代勞呢？你這是害了她啊！為了老夫人身體著想，你應該每日多監督老夫人親自抄佛經才對。”
    她小嘴叭叭的，蘇氏根本找不到插嘴反駁的機會。唐黎甚至將這件事性質上升到不敬佛祖的層次上。
    蘇氏傻眼了，怎麽這丫頭嘴唇一翻，怎麽就變成她來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