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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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夏時節,暑氣蒸騰,五毒肆虐,天地間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捂住口鼻,悶熱得令人窒息。
端午的粽香餘韻尚在街巷間飄散,雲州城卻陡然被一個驚天消息攪得沸反盈天。
雲州城最鼎鼎有名的顧府,銅門之上驟然掛起了縞素白幡,在灼灼烈日下顯得格外刺目。那顧家家主顧明舟,正值不惑之年,本應是風華正茂、撐起家族一片天的年紀,竟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惡疾奪去了性命,留下偌大的家業和尚未及冠的兩個兒子。
說起顧明舟,雲州城誰人不知。
顧家祖上曾出過三位宰相,兩位尚書,在江南一帶也算數得上名號的世家,隻是近幾年朝堂動亂,自從前太子蕭啟元被判謀逆自盡後,顧明舟便偕同幾位同族在前幾年辭官回鄉。
雲州地處江南,與王都之間隔著十萬八千裏,又有長江相隔,倒比北方安寧許多。顧明舟是這一輩最出眾的人才,回鄉後便在幾位長輩推選下成了顧家家主。在他的管束下,顧家子弟不得入朝為官,隻許閉門讀書,如此一來,顧家在外人眼中,便少了些往昔光鮮。
認識顧明舟的人無不誇讚他學識淵博,滿腹經綸,然而,比起他的才學,更讓人津津樂道的,卻是他那俊美無儔的樣貌。
相傳,顧明舟年輕時風流倜儻,貌比潘安。有一回,他與同窗一同遊曆秦淮河畔,恰被金陵名門盧家的嫡出大小姐盧昱霖撞見。那盧家小姐隻一眼,便對他情根深種,全然不顧顧明舟早已與青梅竹馬的丁婉柔談婚論嫁,一心要下嫁於他。
丁婉柔,本也是雲州官宦人家的女子,隻是遠不如盧氏家世煊赫,她知曉自己爭不過,竟也認了命,甘願為妾,也要繼續陪伴顧明舟左右。
就這樣,嬌妻美妾先後入了顧府。更巧的是,一妻一妾前後腳懷孕產子,盧氏趕早一日生下嫡長子顧淩雲,丁氏則落後一日生下庶次子顧青雲。
兄弟倆都繼承了顧明舟出眾的長相,年歲相近,樣貌相似,性子卻截然不同。
顧淩雲自幼聰慧勤懇,得名師教導,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十歲那年,便憑借自身才華,成功考入天下聞名的寒山書院。在書院之中,他與表兄盧屹因才學樣貌出眾,被人並稱“寒山雙璧”,一時傳為美談。
反觀庶子顧青雲,自幼體弱多病,姨娘丁氏對他疼愛至極,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舍不得讓他吃一點苦頭,就連顧明舟也拿她無法,隻能任由她嬌慣著兒子。
顧青雲自上學起,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毫無恒心毅力。至於拉弓射箭、騎馬蹴鞠這類活動,丁氏更是舍不得讓他嚐試。久而久之,顧青雲被養成了軟弱又驕縱的性子,平日裏最擅長的,便是哼哼唧唧地撒嬌耍賴。
在顧家這般底蘊深厚、規矩森嚴的世家大族裏,向來遵循嫡長子繼承家業的傳統,庶子若無出眾才能,或許也是一種福氣,顧明舟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著有他在,未來總能為這嬌滴滴的小兒子謀劃周全,妥善安排好日後的生計與前程。
可命運弄人,顧明舟不幸英年早逝,頭七的香燭還未燃盡,嫡長子顧淩雲便雷厲風行地命人將姨娘丁氏和不爭氣的庶弟顧青雲趕出了顧府。
聽說丁氏和顧青雲被趕走的時候,哭得十分淒慘,引得半個雲州城的人都去看熱鬧。
哪怕過去幾日,顧家這攤子事,依舊是雲州最熱門的談資。
臨街的酒肆,閑漢們一邊喝著濁酒,一邊正聊得火熱。
“那盧氏怕是早就見那妾室與庶子不喜,所以顧老爺一死,就將人趕出家門。”
“聽說顧老爺對大公子嚴厲,對小公子卻寵愛得很,我要是那顧大公子,隻怕也要恨死這個弟弟。”
“如今看來,這小公子被養成廢物,說不定就是有人故意的呢,這豪門大宅果真是如狼似虎啊。”
“我親眼見了那丁氏,果然貌美如花,那小公子除了哭什麽都不會,生得比他姨娘還美幾分,嘖嘖這樣的顏色怕是隻有一個下場哦……”
“若是能同時擁有這樣一對母子,倒也不失為人生樂事……”
周圍哄堂大笑,議論聲越發不堪入耳,斷斷續續地傳到酒肆後麵的柴房裏。
誰也沒想到,話題中心的顧家小公子顧青雲此時正躺在半幹的柴堆上,額頭上有栗子大的傷疤,鮮血尚未凝固,滴答滴答地流過眼眸,順著下巴落下,卻並不顯得猙獰,反而讓原本清俊雋麗的麵孔多了幾分白皙脆弱的美。
一旁的丁氏哭得已經沒了力氣,握著他的手昏昏睡去。
顧青雲緩緩睜開眼,鮮血入眼的粘稠讓他難受得皺起了眉,腦袋一陣一陣得抽痛,記憶如海一般翻湧。
他竟然穿越了。
是的,眼前這人,已不是顧家那位不學無術的小公子了。
十八歲的顧青雲,是現代頂級學府少年班的博士生,因為一場車禍,穿越成了和他同名同姓、身無長處的廢材公子。
顧家那些事,與雲州百姓知道的大差不離,盧氏是位合格的嫡母,並未刻意苛待這個庶子,頂多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水推舟看著丁氏將顧青雲養成了驕縱柔弱的性子。
在顧青雲的記憶裏,對顧淩雲這個嫡兄似乎很陌生。從小到大,姨娘便教導他嫡庶有別,要他萬事不要和顧淩雲爭。
憑什麽?
年幼的顧青雲心裏有氣,自然不樂意見這個隻大了一天的哥哥,加上顧淩雲十歲便去了寒山書院求學,一年在家待的時間也不過數日,兄弟倆又能熟悉到哪裏去呢?
顧淩雲會把他趕出家門,似乎也沒那麽意外。
接收完所有記憶,顧青雲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既來之則安之吧。
處變不驚,早已刻入顧青雲的骨髓。
顧青雲環顧四周,飛快地分析了自己當下的處境。他和丁氏被顧府趕出家門時,顧淩雲倒也沒有趕盡殺絕,給了母子倆足夠傍身的銀錢。隻是他與丁氏手無縛雞之力,在這亂世,身懷錢財就如懷璧有罪,引來盜匪屬實再正常不過。
顧青雲頭上這傷口,便是被賊人所砸。好在那賊人隻要錢不要人,搶了錢就丟下他們跑了。丁氏驚慌失措隻知道哭,竟被她瞎貓哭來一隻耗子,醉仙坊的賀掌櫃恰好趕著驢車路過,見丁氏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人,頓時起了色心,竟主動做了回好人,將他抬上裝酒的驢車,一道帶了回來。
顧青雲的目光落在丁氏臉上,她哭得眼尾泛紅,雖有了歲月痕跡,卻也看得出是一位養尊處優的美婦人,對於賀掌櫃這樣的粗人來說,簡直是仙子一般。
賀掌櫃如今尚未對丁氏下手,隻是打著想讓她心甘情願跟著自己的妄念。拖不了幾日,就會原形畢露。
外麵談論的聲音越發放肆,讓顧青雲越發蹙眉。
“說不準哪日咱們就能見到昔日顧府的貴人掛牌接客了,老杜我就是花光一輩子積蓄也得嚐一嚐滋味。”
“那老姨娘有什麽稀奇,我聽說那顧府小公子細皮嫩肉,比女人還漂亮,不過這樣的貨色也落不到咱們手裏,指不定被哪個貴府收去金屋藏嬌呢。”
笑聲越發輕薄放肆。
顧青雲的傷口隨著外麵的笑聲,一陣一陣泛疼。
傍身的銀錢沒了,丁氏柔弱無能,就如待宰的羔羊。
哦不隻是她,他也算一隻。
兩隻待宰的小肥羊,真棒。
正想著,丁氏悠悠轉醒,看到顧青雲睜著眼,愣了一瞬,隨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將顧青雲緊緊摟住,差點把他好不容易勻過來的氣又給掐斷了。
“青雲,你可算醒了!你可不能丟下姨娘一個人啊!”
和記憶中一樣,這個丁姨娘,除了哭,別的什麽也不會,是個水做的美人,好看卻不中用。
“咳咳,姨娘,你先放開我。”顧青雲虛弱出聲,丁氏聞言連忙放開他,見他頭上的鮮血又開始流,眼眶裏的淚水就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
顧青雲無聲歎息,默默自救:“姨娘,去跟掌櫃要點酒和一盆水,再找幹淨的帕子來。”
丁氏雖蠢弱,好在還算聽話,顫巍巍地去找賀掌櫃要東西。
賀掌櫃罵罵咧咧,但是看在美人的麵子上,還是給了東西。如今的酒,清淡又渾濁,顧青雲知道沒有多少消毒的作用,卻還是聊勝於無,勉強沾著擦拭了傷口,又用帕子包好。
丁氏全程在一旁看著,眼睛紅紅的,無辜又可憐,讓人怎麽也生不起氣來。
顧青雲俯身湊近那盆清水,水麵微微晃動,倒映出的麵容也隨之模糊搖曳。他竭力穩住身形,目光緊緊鎖住那片漣漪漸息的水影,試圖拚湊出自己此刻的模樣。
鏡中映出的這張臉,仿佛是造物主精雕細琢的傑作,眉眼輪廓與現代的他有幾分相似,卻又在細微處多了幾分靈動與深邃。這容貌,分明是繼承了顧明舟的俊美無雙,更是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多了幾分豔麗柔和,但比起丁氏又多幾分英氣,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在了這張臉上,讓人一眼便再難移開視線。
禍水不分性別,眼前就有一個。
顧青雲微微揉了揉太陽穴,要是他沒有穿越過來,依照這對母子的顏值與性格,隻怕能活半年都算奇跡。
要想活下去,隻能靠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