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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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醉仙坊重新開業後,生意蒸蒸日上。
    看到每日賓客盈門,賀掌櫃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淡了許多,活脫脫一副財迷樣。
    柳文瑛這幾日恰好來雲州巡視店鋪,特意到醉仙坊拜訪顧青雲,一進門,便見賀掌櫃這幅模樣,不禁哂笑一聲。
    “哎呦,柳公子您來啦!”賀掌櫃聞聲抬頭,看到柳文瑛後,連忙迎了上去,“我家公子在樓上,您這邊請。”
    柳文瑛見他諂媚的模樣,心裏嗤了一聲,嘴上沒說什麽,反手還給了塊小金錠做賞錢,樂得賀掌櫃更是合不攏嘴。
    走近雅間,柳文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窗邊的顧青雲。月光從窗戶斜照進來,輕柔地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精致的輪廓。無論見過多少次,這張臉總是帶著一種令人驚豔的魔力,瞬間攫住他的視線。
    柳文瑛愣神的功夫,顧青雲看了過來:“柳兄。”
    他淡淡地開口。
    “顧兄,失禮了,我一下……看愣神了。”柳文瑛是個直爽性子,有什麽說什麽,“顧兄的容顏風姿,實在是叫人歎為觀止。”
    顧青雲一時啼笑皆非,卻又不得不認清一個現實,在這禮崩樂壞的大瑞朝,便是男子生了副好相貌,也似那懷璧其罪——亂世裏刀兵能奪人性命,而一副俊俏皮囊,往往招來比刀劍更陰毒的禍患。那些看似傾慕的目光裏,誰知藏著多少豺狼虎豹的心思?
    顧青雲指尖無意識地撫過眉骨,那裏有一道淺淡的疤痕,腦海中原主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十四歲那年,書院後山的竹林裏,同窗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他耳畔:"顧兄生得比姑娘還標致......"
    若非原主奮力反抗,隻怕早已遭了毒手。
    當年那場廝打,原主折了對方三根肋骨,自己也領了家法,趴在床上半個多月起不來身,自此以後原主就再也不肯去學院,自甘墮落做起了不學無術的紈絝。
    現在想來,這何嚐不是種以退為進的自保?
    暮色中傳來打更聲,混著遠處勾欄裏的絲竹。顧青雲忽然想起前幾日在街頭見過的那個賣唱少年,生得杏眼朱唇,嗓音靈動,三日後便再沒出現過。
    賀掌櫃說,那少年被路過的張家少爺使"請"去府上唱曲了——這張家少爺,便是當初被顧青雲打斷三根肋骨的同窗。
    這樣的“請”法,大家見怪不怪,貧寒子弟若是生得俊俏些,被權貴強擄入府,成了見不得光的玩物,並不是什麽稀奇事。
    窗外天際忽然傳來一聲悶雷,顧青雲抬頭看向天色,暮雲低垂,風雨欲來。亂世之中,弱肉強食,若不想任人宰割,要麽藏鋒,要麽見血。
    與柳家結盟,便是他棋局上的第一步落子。這世道何其虛偽——那些簪纓世族一麵吟誦著"君子喻於義",一麵卻在暗處將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哪怕時下商賈乃卑賤之業,世家大族對商人不屑一顧,可真論起來,誰又真能做到視金錢為糞土呢?什麽清流濁流,最後不都流進錢眼裏?那些世家大族,誰家沒幾間掛著別人名號的鋪麵?誰人賬上沒幾筆說不清來曆的銀錢?
    不管什麽時候,錢,都是個好東西。
    有了錢,黑的能洗成白的,死的能說成活的——這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我這次來,是想請顧兄指點迷津。"柳文瑛放下茶盞,青瓷與檀木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家父有意謀取金陵鹽引。"
    顧青雲指尖在案幾上輕輕一頓。
    鹽鐵之利,自古便是朝廷命脈。他記得《大瑞律》中明晃晃寫著:"私煮鹽者,絞;販運者,流三千裏。"這般嚴刑峻法之下,鹽引便是點石成金的符咒。
    "金陵鹽市..."顧青雲沉吟道,柳家所圖不小啊。
    "金陵的鹽引,曆來是盧家囊中之物。"柳文瑛解釋道,“盧家是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
    盧家嫡係在朝為官,旁支便借著這層關係壟斷鹽利。
    盧氏宅邸恢弘,莊嚴肅穆,不愧金陵世家之首,門內卻經營著見不得光的勾當。每年不知多少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在官商勾結的暗流裏來回輸送。
    “過去這些年,柳家的生意做得再大,也不敢奢望過金陵鹽引。盧家當家的乃當朝太子太傅,盧太傅頗得先帝重用,據說先帝還有意將盧家嫡長女賜給前太子為正妃。”柳文瑛小心翼翼說道,“這些年,盧家靠著鹽引,在金陵城修了十二座別院。他們一年從鹽市抽的利錢,就夠養活半個江南的災民。"
    他說著突然壓低聲音:"但如今不同了,太子謀逆案後,盧太傅在詔獄裏.……據說沒熬過三堂會審……"
    顧青雲眉眼微微蹙起:"所以……柳家是想趁著盧家這棵大樹傾倒之際..……"
    "分一杯羹。"柳文瑛接過話頭,“隻是,盯著鹽引的不止我們一家。”
    柳文瑛很快皺起了眉:“想要討好太守大人的不計其數,柳家實在算不上什麽。”
    他沒有信心,讓太守大人對柳家青眼相加,將代表著滾滾紅利的鹽引交給柳家。
    “顧兄,此事我實在束手無策,你若是有辦法,還請不吝賜教!我柳家,定重禮相謝!”柳文瑛鄭重一禮。
    顧青雲抬眸,窗外烏雲滾滾,視同破竹。
    暴雨,傾盆而下。
    *
    夜幕之下,雷雨將歇,彎月從雲層後緩緩探出腦袋,一道黑影悄悄潛入醉仙坊。
    “誰啊!”被吵醒的賀掌櫃打著哈欠披衣起身,提著燈走進院子。
    “怎麽是你?!”賀掌櫃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來人。
    來人趾高氣昂,臉上帶著一種有恃無恐的傲慢,赫然正是林家酒樓的東家林茂才。
    “怎麽,不歡迎我?”林茂才走到桌前坐下,“聽聞你家百金酒乃雲州一絕,賀掌櫃不請我嚐一嚐嗎?”
    賀掌櫃心裏忍不住嗬嗬冷笑,百金酒那是獻給太守大人的,你算哪根蔥也配嚐?但是麵上,他卻是擠出笑容,故作為難。
    “林東家說笑了,百金酒釀造極難,產量稀少,如今已與柳家簽了獨家供應的契書,實在是勻不出多餘的給您品嚐。”
    林茂才冷哼一聲,猛地一拍桌子:“賀老三,你可知罪!”
    賀掌櫃被唬得心頭一跳,結巴問道:“小的何罪之有?”
    “你身為雲州百姓,有百金酒這等佳釀,為何不獻給刺史大人?難不成,你是覺得刺史大人不配嗎?”
    真是飛來一口大鍋,賀掌櫃心裏叫苦不迭,連忙跪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小的哪敢!小的對秦大人,再恭敬不過了!隻是這百金酒,剛一出來便會柳公子定了去……”
    林茂才見他似乎真的怕了,這才假惺惺地扶他起來:“咱們都是做生意的,我自然理解你的難處,那柳家乃金陵首富,你哪有開口拒絕的份。”
    賀掌櫃哎呦一聲,好似覓得知音,緊緊握住林茂才的手:“林東家知我心!”
    “你怕柳家,本東家可不怕。”林茂才笑了一聲,看似鄙夷地打量著四周,終於說出來意,“若是放在過去,你這醉仙坊,送給本東家,本東家也瞧不上。”
    賀掌櫃在心裏狠狠唾了一口,既然瞧不上,你又何必半夜來此?
    “賀老三,咱們認識也許多年了,兄弟跟你掏心掏肺說句真心話,這百金酒你守不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懂嗎?”
    賀掌櫃低頭沉默。
    林茂才以為他是被自己說服了,殊不知賀掌櫃心中卻浮現一道清瘦如竹的身影。有小顧公子在,他有什麽好怕的?
    林茂才見賀掌櫃低頭不語,繼續說道:“兄弟勸你,趁現在將醉仙坊高價賣出,免得日後,人財兩空。”
    賀掌櫃抬頭看著他,昏黃的燈光下,林茂才的臉忽明忽暗。
    “林東家的意思,是想收了醉仙坊?”
    林茂才頷首:“今夜本東家特地來著一趟,就是想與你商議,將你這醉仙坊高價收購,放心,本東家絕不讓你吃虧!”
    賀掌櫃故作為難:“可小的已與柳家簽了契書……”
    林茂才嗤笑一聲,猛地拍在櫃台上,震得算盤一跳:“柳家算什麽?一紙契書,在刺史大人麵前,那都是廢紙一張!隻要你將醉仙坊轉給本東家,柳家,自有本東家替你對付。”
    林茂才得意洋洋,絲毫不覺得用刺史大人做筏子壓人,是什麽過分的事:“賀老三,識相的話,就趕緊簽了轉讓契書。醉仙坊的每一滴酒,包括所有釀酒師,一個不落,本東家都要。本東家自會按市價……不,給你加三成!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賀掌櫃氣得渾身發抖,市價?加三成?百金酒如今有價無市,柳家那邊捧若珍寶,且不說契書約束,單是這強買強賣的架勢,就讓他憋屈萬分。他下意識想去找顧青雲,轉瞬又想到顧青雲並不在此處,隻能生生忍下心中怒火。
    “林東家,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您再給小的一點時間考慮……”
    “還考慮什麽?”林茂才滿臉不屑,但也知道強逼或許會弄巧成拙,隻好答應再給賀掌櫃三天時間考慮。
    “限你三日,給本東家一個滿意的回複。”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滿是威脅,“否則,你賀老三,別想在雲州立足。”
    林茂才撂下狠話,揚長而去。賀掌櫃臉色鐵青,待他走遠,立刻像被抽了骨頭般,腳步虛浮地開了後門,去找顧青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