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隕之夜
    雷雲國的火，燒紅了九星連珠的夜。
    衝天火光舔舐著朱紅宮牆，琉璃瓦在烈焰中劈啪炸裂，化作滾燙的碎渣砸進屍堆。
    東方耀死死捂住嘴，將嗚咽咽進喉嚨，整個人嵌在層層疊疊的屍體間，鼻尖滿是焦糊與血腥交織的惡臭。
    那頭象征皇室的金黃短發早已沾滿黑血，結塊的血痂粘在耳後，原本用玄色發帶束得整齊的額前碎發散亂下來，黏在汗濕的皮膚上。
    唯獨右眉骨上方那綹發絲還倔強地垂著，遮住底下淡青色的閃電印記——那是他剛出生時，父皇用本命雷光親手烙下的皇室徽記，曾是他身為皇子的榮光，如今卻被暗紅的血糊成了暗褐色，像塊髒汙的印記。
    “哢嚓”一聲脆響，骨頭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戰場上格外刺耳。
    東方耀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不遠處高台上的身影。
    穿黑鬥篷的魔將正單手把玩著父皇的頭顱，指骨碾過碎裂的頭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的聲音像淬了千年寒冰，帶著戲謔的嘲諷：“皇子殿下，你爹不是總吹噓要憑雷雲國的雷光守護十二國嗎？怎麽連自己的頭顱都保不住，成了本將的玩物？”
    父皇的血順著屍堆的縫隙蜿蜒淌下，像條暗紅色的小蛇，精準地滴在東方耀纏著三層繃帶的左臂上。
    繃帶下，刻著“雷”字的暖玉玉佩硌得他皮肉生疼——那是母親出門前，揣在懷裏用體溫焐了半個時辰的物件，她當時笑著把玉佩塞進他掌心，指尖的溫度還留在玉上：“耀兒，帶著它，就像娘一直在你身邊護著你。”
    可這份暖意還沒焐熱掌心，母親的尖叫就刺穿了火海。
    東方耀猛地抬頭，看見母親的明黃朝服燃著幽藍的魔火，那火焰像是活物，正瘋狂吞噬著她的衣料與皮肉。
    她卻像沒察覺疼痛般，拚盡全力朝他撲來，懷裏緊緊護著半張殘破的地脈圖，聲音嘶啞卻堅定：“耀兒！拿圖跑！去找天龍大人！一定要……活下去！”
    魔氣已經纏上她的後背，黑色的霧氣順著她的發絲往下淌。
    東方耀體內的雷光瞬間瘋了般衝湧，紫色雷蛇撕裂灼熱的空氣，帶著毀天滅地的怒意朝魔將射去！
    可就在雷光即將命中目標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拽偏了它——紫色的電流不偏不倚砸在母親胸口！
    魔火遇雷光瞬間暴漲，幽藍的火焰裹著紫色電流，將母親的身影吞沒。
    不過眨眼間，她就化作一道焦黑的殘影，輕輕一碰便碎成了粉末。
    溫熱的血濺在東方耀的嘴唇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香——那是清晨母親為他熬製的安神藥，她還說喝了能睡得安穩，如今卻燙得他喉嚨裏湧出濃烈的腥甜，一口血悶在胸口，幾乎要將他嗆死。
    “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這雷雲國的皇子，當得可真是‘孝順’啊！”
    魔將的笑聲像淬了毒的針，紮進東方耀的心髒。
    他上前一步，重重一腳踹在東方耀的肩膀上，繃帶瞬間被湧出的鮮血浸透，底下被魔焰灼傷的疤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東方耀像個破布娃娃般滾進屍堆，側臉恰好貼著一隻孩童冰冷的小手，那孩子的手指還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仿佛死前還在抓著什麽。
    他掌心的暖玉被血浸得發亮，可任憑他怎麽催動靈力，都連一絲微弱的雷光都引不出來。
    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大雨。
    冰冷的雨水澆滅了肆虐的火焰，卻澆不滅他體內亂竄的雷勁。
    紫色的電流從肩膀的傷口往外冒，順著雨水蔓延，連身下的屍體都被電得微微抽搐。
    東方耀躺在屍堆裏，仰頭盯著天上的九星連珠，那些星星依舊明亮，卻像一雙雙嘲諷的眼睛。
    他突然低低地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絕望的嗚咽——國沒了，父皇死了，母親被自己親手殺死，他這頭引以為傲的“雷火之發”，不過是染滿親人鮮血的笑話。
    體內的雷光瘋狂地往天靈蓋衝，像是要衝破他的經脈，將他撕成碎片。
    東方耀緩緩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可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一道淡藍色的霧紋突然從他身後飄來，輕輕裹住他的身體，像一雙發抖的手，溫柔地將那些要撕碎他的雷勁，一點點按回了體內。
    “別死……”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明顯的顫抖。
    東方耀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一個穿霧紋長袍的少女擋在他身前，她的臉色蒼白，手還在微微發抖，卻依舊堅定地看著他，“你的雷光，是用來報仇的，不是用來結束自己性命的。”
    東方耀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砸了下來，落在掌心的暖玉上，混著雨水與鮮血，暈開一片暗紅。
    他抬手摸了摸右眉骨上的閃電印記，指尖觸到的是結硬的血痂；又碰了碰左臂的疤痕，那裏的疼痛深入骨髓。
    直到此刻他才懂，國破家亡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連死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帶著親手弑母的罪孽，在這片焦土上苟延殘喘，日複一日地活在痛苦與自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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