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草根掐了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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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雨絲斜斜地織著網,將腳下的青石板路浸潤成一片濕冷的墨色。
    沈璃袖中的手緊緊攥著一株紫紋草。
    這棵草是她大清早爬上後山,在懸崖邊折來的。
    而她上山本來隻是為了找點她母親能吃的草藥,或者別的什麽能換錢的東西。
    但不說別的,附近山上能入藥的花草都被挖了個遍,沈璃總在山裏折騰,這一早上卻也隻找到這一株紫紋草。
    按說這樣的靈草,即便是品相再差在凡間也值錢,可惜的是,她撿漏到的這株草,靈氣近乎沒有。
    而她和她娘生活的,卻是距離修仙界最近的凡間城鎮之一。
    是以這紫紋草也就不值止咳藥的錢了。
    人走黴運的時候,老天也愛流幾滴眼淚,倒是不好叫人腹誹心謗——
    到底是給黴字上頭的雨落到實處,還是真的感極淚下。
    濟世堂的斑駁木簷下,褪色的布幌在風中掙紮嗚咽,像是要被風雨撕裂的破布一般。
    可這種布幌往往很結實,並不像人,一場風雨、一場風寒就能要了命。
    濟世堂的門縫裏,漏出幾線暖黃的燭光,恰好把沈璃的影子投進了水裏。
    而她整個人早就在了水中。
    宛如不在同一個世間,濟世堂中的藥香混著算珠清脆的碰撞聲,飄出來、飄到了沈璃的鼻子裏。
    她聞出了娘親常喝的藥的味道,她叩了叩門。
    吱呀——
    門板後露出王掌櫃那張油光水滑的臉。
    他眼皮懶懶一掀,嘖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掃過沈璃凍得發青的臉:“又是你?”
    “說了八百遍,這草,品相差!不收!”
    王掌櫃在她洗得發白、磨破了袖口的舊襖上嫌棄地掠過,仿佛撣掉一粒礙眼的灰,“回吧,別擋了貴客的道兒!”
    沈璃還想爭取一下:“王掌櫃,求您了,我娘沒了藥要出人命的!”
    王掌櫃看似悲憫地開口,吐出的卻是毒蛇之信:“天可憐見,那我有什麽辦法?難不成要我王某人做慈善給你們娘倆發藥錢?可別忘了,這幾年來的藥錢你次次拖欠,我王某人可是夠義氣了!看在你那沒影的爹的份上我可是免了你娘至少兩年的藥錢,你現在還來求我,難不成真當我這濟世堂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
    “前幾年也就算了,你今年都已經十六了,還沒找到活計?我看你和你娘隻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
    雨水順著沈璃的鬢發滴落,她的身形在雨中搖搖欲墜。
    這姓王的說的好聽,他給的藥不過是最次的止咳藥,救不了人也治不了病,若不是她爹失蹤的消息傳來後有修士到她家來,恐怕那之後她娘連這些效用近乎於無的止咳藥都吃不上。
    誰叫她娘把那些自稱是故友的修士統統都給攆走了?
    王掌櫃說的,好像確實有著道理。
    沒錢,好像就看不好病。
    而她掙不到錢這事也是夠玄乎的,做什麽都要倒大黴,她去端盤子那家酒樓就著火,去碼頭那邊就被大水衝塌下,要麽就是到手的錢卻翻來翻去都找不見……
    好像就是老天故意要讓她沒錢給自己親娘買藥!
    沈璃咬咬牙,繼續開口道:“您醫者仁心,求您了,我娘的情況很不好,她——”
    話音未落,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傳來車轍聲。
    一輛青帷馬車穩穩停在階前。錦簾一挑,兩個穿著簇新錦袍的小廝利落地跳下,恭敬地扶出一位麵敷薄粉、通身氣派的婦人。
    王掌櫃臉上的春風瞬間堆滿,看也不再看沈璃一眼,腰彎得快貼到地上:“哎喲喲!李夫人大駕光臨!折煞小店了!您要的九轉養榮丸,小的可是下了血本,百年老山參配上等的雪蛤膏,就等著孝敬您呢……”
    那殷勤討好的聲浪熱烘烘地撲出來,卻像冰冷的潮水,狠狠撞在沈璃單薄的脊背上。
    婦人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掠過門邊的身影,手中絹帕優雅地掩了掩鼻尖,“這是你們濟世堂的學徒?怎麽這麽不修邊幅?”
    王掌櫃又諂媚道:“哪能呢,我們濟世堂的學徒可不敢站在這兒汙了夫人您的眼!”
    李夫人一笑,施施然進了門。
    王掌櫃哄乞丐似的哄著沈璃:“快走快走,別耽誤我做生意!”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進了紫紋草柔韌的莖稈。
    草汁混著冰冷的雨水,沿著她掌心的紋路蜿蜒,拖出一道紫痕。
    眼前閃過母親咳喘時蜷縮在薄被裏顫抖的身影,灶膛裏那將熄未熄、隻剩一點餘溫的冷灰……
    雨下得更密了,敲打著土牆,劈啪作響。
    沈璃抹了把臉。
    既然這姓王的不要,她拿回去給她娘煮一壺草湯。
    畢竟是靈草,總比別的草藥更能溫養人。
    她打定主意,在雨中疾走歸家。濕透的衣衫緊貼著肌膚,寒氣刺骨。
    拐過巷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傘,靜靜立在前麵。
    “阿璃!”陳墨幾步搶上前,油紙傘嚴嚴實實罩住她頭頂,瞥見她空著的雙手和袖口濕漉漉的破痕,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不由分說將一個油紙包塞進她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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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剛出籠的素包子,還燙著呢!”
    沈璃低下頭。
    陳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眉頭倏地皺緊:“又去濟世堂了?那老王八……”
    他看了看沈璃的臉色,在心中歎了口氣,而後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
    一本用靛藍粗布仔細包裹的舊冊子,書角磨損得起了毛邊。
    他僵硬地轉了話題:“給,《山河誌》下冊。上回你說上冊裏葬劍海的風物誌怪,看得入了迷?”
    沈璃點了點頭,把冊子推還給陳墨。
    沈璃:“我得快點回去給我娘煮藥。”
    陳墨:“那咱們兩個一起走!我送你回去!”
    沈璃沒出聲。
    陳墨自顧自跟上沈璃的大跨步:“葬劍海淩氏的家主,三百多年前不到二十就結丹了,現在都已經是劍道魁首了。天靈根、劍修,唉……我也想和他一樣啊,這樣就不用到處奔波求生了!”
    他眼裏閃著的,是對那遙不可及仙途純粹的向往與憧憬。
    沈璃聞言,下意識蜷了蜷手指。
    她和陳墨也算是難姐難弟。
    沈璃曾被路過的某某宗門執事輕描淡寫判了死刑——五行雜糅,靈竅淤塞的五靈根,如何能夠修得大道?
    這靈根就是一道無形的枷鎖。
    這樣的根骨,引氣都費勁,更別提想護住她想護住的人。
    陳墨比她稍微好一點,但也是沒什麽前途的四靈根。
    按他們倆的資質,除非遇見什麽奇遇,或者說這幾十年裏有人得到飛升天降甘霖,否則要按部就班地修行以期飛升,簡直是比賺錢還難。
    “天靈根……”她喃喃,聲音散在潮濕的雨霧裏,輕得像一聲歎息。
    陳墨沒聽清,隻當她是凍著了,忙把傘又往她那邊傾了傾:“快回家!柏姨該等急了!”
    ……
    雨聲伴了他們一路。
    院門發出吱呀呻吟,陳墨將沈璃送到門口,便揮揮手消失在雨幕中。
    沈璃踏進小院,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苦澀藥味,混著陰冷潮濕的土腥氣,劈頭蓋臉壓來,幾乎令人窒息。
    土屋蜷伏在灰蒙蒙的雨幕裏,像一頭氣息奄奄的困獸。
    窗紙破了幾個洞,風裹挾著冰冷的雨絲鑽進去,發出嗚嗚的聲響,如同幼獸無助的悲鳴。
    心感不妙,沈璃甩開濕透的外衫,衝進裏屋。
    昏暗的光線下,她娘正側臥在炕上,背對著門。
    舊被下,那瘦削的肩胛骨隨著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劇烈起伏,悶在被子裏,聽得人揪心。
    炕頭的土灶冰涼。
    藥罐子歪倒在一旁,罐底隻餘一圈深褐色的藥渣,早已幹涸板結。
    “娘!”沈璃撲到炕邊,觸手是滾燙的額頭。她慌忙擰了濕冷的帕子敷上。
    沈氏費力地睜開眼,渾濁的眸子看清是她,嘴角努力想扯出一點笑意,卻被更猛烈的咳嗽打斷。
    沈璃眼圈泛紅,沈氏的手猛地抓住了女兒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藥……”
    沈璃避開那殷切又痛苦的目光,低聲道:“我這就去熬。”
    她端起空蕩蕩的藥罐衝到狹小的灶間,背對著裏屋,肩膀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米缸底,隻剩一層薄得可憐的糙米。旁邊裝銅錢的粗陶罐輕飄飄的,倒出來——三枚磨損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銅錢,在掌心滾動,發出幾聲輕得令人絕望的脆響。
    太窮了!
    憑什麽她就是賺不到錢!
    灶膛裏,灰燼死氣沉沉。
    她蹲下身,摸索引火的幹草,指尖卻意外觸到草堆深處一樣硬物。
    抽出來——是半塊巴掌大小的木牌,邊緣焦黑,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沈”字。
    這是母親僅存的、關於那個早逝父親的念想。
    沈璃攥緊那粗糙的木牌,紋理硌著掌心。
    屋頂上,雨聲密集如鼓點,聲聲催命。
    一股恨意,如同毒藤,悄然在心間滋生:為何父親一去不返,杳無音信?為何她是這沒用的五靈根?為何世間多是捧高踩低之輩?為何……連給母親抓一副藥的錢,她都賺不來?
    秘籍密集的雨點仿佛要將這恨意敲碎、打薄。
    沈璃深吸一口氣,木牌揣進懷裏,而後將最後那點糙米小心倒進鍋裏,添上水。
    她摸出那株品相不好的紫紋草。
    草的莖葉沾滿了泥汙,在灶間的昏暗中,那抹幽紫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惡心。
    王掌櫃鄙夷的話語猶在耳邊回響。
    這最低等、最常見的紫紋草,與自己這廢靈根,何嚐不像一組對照?
    早些年修仙界中也沒流傳什麽五靈根最廢物之類的說法,畢竟上古典籍裏麵翻一翻,得成大道的五靈根雖少,卻不是一個都沒有。
    不過是這些年來,修仙界沾染上了凡間的壞習氣,喜歡給人分三六九等,更喜歡給人論資排輩。
    而濟世堂那個王掌櫃,正是慣行這些事的個中翹楚。
    一個還沒成長起來的五靈根,好像確實不值得誰來付出精力。
    也不值得誰來特意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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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現在五靈根可比以前難出頭多了。
    五靈根……
    這三個字,自七歲那年被路過的宗門執事隨口判定,便如沉重的枷鎖,死死扣住了她的人生。
    駁雜無用,仙路斷絕。
    連一株賴以救命的草,都換不來半分垂憐。
    而這些年來,王掌櫃沒少給她們母女兩人添堵,近幾年更是變本加厲,讓人不由得疑惑他和她家到底有什麽仇怨。
    難道是她這黴星附體的體質,在無意間結了仇?
    沈璃暗忖著,她閉了閉眼。
    母親痛苦的咳喘、王掌櫃冰冷的嗬斥、陳墨口中那天靈根耀眼的榮光……
    無數聲畫在腦中瘋狂撕扯、衝撞。
    她的指甲再度嵌進柔韌的草莖。
    就在這心神激蕩、萬念俱灰的刹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痛毫無征兆地從她的掌心猛地炸開。
    尖銳!滾燙!
    如同燒紅的鋼針瞬間穿透皮肉,狠狠紮進骨髓深處!
    “呃!”
    沈璃痛得悶哼,本能地想要甩手。
    然而,就在這撕心裂肺的劇痛之中,一種奇異的、微弱的脈搏跳動之感,竟透過那灼燒的掌心,絲絲縷縷地傳遞過來。
    仿佛……她攥著的不是一株冰冷的草,而是一顆在沉沉暗夜中、不甘沉寂而奮力搏動的心髒。
    她猛地睜開眼,震驚地望向自己的右手。
    隻見就在掌心被指甲掐破的傷口處,滲出的殷紅血珠,此時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滲入了紫紋草的脈絡。
    草葉上幽深的紫色,在灶間的昏暗中,似乎……極其微弱、短暫地亮了一下!
    灶膛裏最後一點火星徹底熄滅,冰冷與黑暗重新合攏,吞噬了狹小的空間。
    沈璃僵立原地,右手死死攥著那株草。
    掌心殘留的劇痛與那縷詭異的脈動交織翻湧,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她沉寂如古井的心湖深處,激蕩起一圈圈無聲卻足以翻天覆地的狂瀾!
    ——
    重修交代一下大概背景,歡迎各位捉蟲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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