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霖尾鰭輕擺，水流溫柔地推著眾人向那片吞噬光線的黑暗滑去。
    離得越近，那股沉滯陰冷便越是濃重。
    玉珊瑚林的溫潤光輝被他們遠遠拋在身後，如同是另一個世界的光點。
    四周的海水變得粘稠，光線難以穿透，隻有孟昶心周身散發出的水藍靈光，如同黑暗中的一盞孤燈，照亮方寸之地。
    李夢歡縮了縮脖子，湊近樓當風，故意壓低聲音：“樓三，你說這地方……像不像一塊被墨汁泡透了的涼糕？又沉又膩，還透心涼。”
    樓當風手中折扇輕點掌心，即便扇骨折了兩根，這動作依舊瀟灑。
    “李兄這比喻……倒也貼切。歸墟無底，萬水所聚，沉淤至此，生機難存。”
    他目光掃過前方引路的將霖那赤紅的尾鰭，“隻是不知，這涼糕中心，裹的究竟是怎樣的餡料。”
    沈璃沉默地跟著。
    右腿髓珠的悸動並未因距離縮短而加劇，反而變得綿長而隱晦，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牽引之力。
    秦紅藥護在沈璃身側，鳳目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凝滯的黑暗，指尖赤芒若隱若現：“這鬼地方安靜得過分，連條雜魚都沒有！”
    “死氣盈溢，生靈辟易，乃是常理。”
    孟昶心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將霖姑娘，如此濃重的死怨之氣，並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神龜隕落……究竟發生了何事？”
    將霖在光暈中的模糊身影頓了頓，她的聲音帶著水族特有的空靈回響，卻難掩疲憊：“……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隻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神龜的氣息便開始變得不安、渾濁，仿佛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海水時常無故變得冰寒刺骨，地底傳來沉悶的嗚咽……後來，有一天，那支撐蓬萊的偉力驟然衰減，龐大的陰影緩緩沉入這片深淵……再後來，便是如今你們所見的樣子。”
    “痛苦？嗚咽？”
    李夢歡摸著下巴，“聽上去不像是壽終正寢，倒像是受了什麽折磨？或者是，病了？”
    樓當風沉吟道：“貴部世代守護，可知曉馱負蓬萊的這位，可是龍伯國手下那幸存的九龜之一？其年歲幾何？隕落之前，可有何異常征兆？譬如……是否有外物侵襲？或是內部產生了什麽病變？”
    李夢歡立刻接腔：“對對對！尤其是那種黏糊糊、黑漆漆、專門吸食生靈精華的玩意兒！”
    秦紅藥有些遲疑，李夢歡這個說法叫她想起了寒鳩那個鬼水螅。
    但此地諸事總不至於是寒鳩的手筆。
    那老太婆要是有這種實力，他們這幾個人除了孟昶心，焉有命在？
    將霖尾鰭不安地擺動了一下，攪起細微的漩渦。她努力回憶著，眉頭緊蹙：“族中記憶早已模糊……隻知守護，不知其源。若說異常……除了痛苦，似乎神龜的甲殼之下，曾隱隱透出過不祥的紅光……像脈絡一樣跳動。”
    脈絡？！
    秦紅藥和沈璃對視一眼，立刻想到了方壺山腹中那些蠕動吞噬靈脈的血肉網絡。
    孟昶心眸光閃爍，指腹輕輕點了點琅玕玉。
    李夢歡一拍大腿，差點在水裏漂起來。
    “根子恐怕是一樣的！有人在拿這些負山的神龜當柴燒！方壺是，瀛洲那個泡發的估計也是，蓬萊這位……唉！”
    沈璃默然。
    山之將傾以山中靈為薪柴，那等天要塌下來，豈不是要把人當柴燒？
    樓當風搖扇的動作停了：“若真如此，其目的為何？耗盡神龜之力，令仙山傾覆？這對幕後之人有何好處？仙山崩毀，靈氣逆衝，引發的浩劫恐怕非一洲一海能容。”
    總不會是幕後之人真想叫天塌下來。
    孟昶心指尖縈繞著一縷水靈氣，似乎在感知著水中殘留的信息，輕聲道：“或許，傾覆非是目的，而是過程或結果。”
    “如同煉丹，投入藥石，曆經水火煎熬，所求的……或許是鼎成開爐的那一瞬所得。”
    她的目光似無意間掠過沈璃，“又或者，神龜本身……或者說它們所背負、所鎮壓的東西，才是目標？”
    沈璃感到髓珠輕輕一顫。
    她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水中顯得格外清晰：“將霖姑娘，你之前提及，有族人進入黑淵探查，卻屍骨無存。他們可曾在臨行前留下隻言片語？或者說在裏麵看到了什麽、感受到了什麽？”
    將霖垂下眼睫，腮邊的赤鱗微微開合，聲音低了下去。
    “……沒有。進去的，都沒能再回來。隻有一個族叔，在徹底失去聯係前，用最後的力量傳回一絲極其模糊的訊息……隻有兩個字……”
    “是什麽？”幾人幾乎同時追問。
    將霖抬起頭，模仿著那模糊的語調，吐出兩個破碎的音節：
    “……鎖……鏈……”
    鎖鏈？
    眾人心中齊齊一凜。
    李夢歡觀氣所見，那寄生神龜骸骨的灰黑氣流，不正如同無數道鎖鏈？！
    “還有呢？”秦紅藥急問。
    將霖搖了搖頭，臉上帶著哀傷：“沒有了……之後就徹底斷了聯係。”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補充道，“而且，越是靠近黑淵深處，有時會聽到低語聲。不是水聲，也不是生靈的聲音……像是很多很多人在很遠的地方同時說話，聽不清內容，卻讓人心煩意亂，神魂都像要被扯出去一樣。”
    樓當風眉頭緊鎖：“鎖鏈縛魂，低語惑心……這倒像是某些上古邪術或是強大怨念集合體的特征。神龜隕落產生的死氣怨力雖龐大，但按理應更混沌無序，難以自成鎖鏈這般具象且帶有束縛意味的形態，更遑論產生能侵蝕神魂的低語……除非……”
    “除非有人刻意煉製，或，那死氣怨力之中，融入了某種更強大的，帶著束縛和蠱惑特性的意誌？”
    孟昶心接過了他的話，“譬如，某種不甘沉寂的古老存在？或者……一件擁有此類特性的強大異物？”
    李夢歡皺起眉。孟昶心提的這兩種可能對他們而言都不是現在所能夠戰勝的。
    他神識探進葫蘆裏——
    不然，等真遇到危險了，把他師傅叫過來？
    沈璃的右腿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仿佛被無形的鎖鏈輕輕勒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按住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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