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瞬息之間交換了一個眼神。
    孟昶心道：“萬物有源，死氣亦如是。循其流，溯其源，確是良策。”
    她周身靈光氣息稍變，如同輕舟調整方向，緩緩向著李夢歡所指的左下方位滑去。
    有了大致方向，此行似乎不再那麽盲目。
    眾人緊隨孟昶心身後，從駁雜流轉的氣息之中橫渡而過。
    越是深入，那骨骼的規模便越巨大。
    這些骨骼好像並非來自同一種生物，而是幾千年、亦或者是幾萬年來殞命在此的生物。
    有些形如魚骨，卻長著羊首，而更多的則是如同橫亙的山脈。
    這裏存續著百千萬年來無數種異獸的屍骨，多得是這幾人聞所未聞的獸類。
    但從這些屍骨上縈繞的死氣來看，這些異獸絕對不弱，甚至很強。
    而能叫這些異獸隕落的，會是什麽呢？
    沈璃不期然想起了長生泉邊以命養泉的紫焰金麟獸。
    難道這些屍骨曾經的主人，也是為了仙山的存續而引頸受戮嗎？
    但……
    之前的怨力幾乎要比這些屍骨上的死氣更濃鬱。
    難不成，它們不是心甘情願，而是被威逼？
    說來也怪，這地方死氣雖然濃鬱，卻沒有一絲一毫他們先前遭遇的灰黑氣流。
    死氣也越發濃鬱，孟昶心撐起的光暈被壓縮到僅能籠罩幾人周身，光線之外是化不開的墨色。那低語聲逐漸變得統一，不再雜亂無章，反複吟誦著那幾個扭曲的音節，如同舉行儀式的禱文，聽得人頭暈目眩，心神不寧。
    沈璃隻覺得右腿髓珠的搏動越來越強，她甚至要極力維係體內靈氣高速運轉，才能將將把那股子躁動壓下。
    低語呼喚仿佛近在咫尺。
    沈璃做起先前種種麵不改色，此刻不知出於什麽緣故，卻是在此刻忍不住傳音給李夢歡。
    “李道長，陰司大門碎裂，輪回不穩……那如今世間生靈死後，魂魄若無常接引，又會如何？”
    李夢歡正全神貫注地觀察氣流，聞言微微一怔才道：“還能如何？運氣好的，懵懵懂懂自行消散於天地間，或依附於某些器物之地，成了孤魂野鬼，遇見像餘燼一樣的瘋子，保不準備練成器靈，做天下不知第幾個倒黴鬼。運氣不好的，若執念深重或遇特殊地界——好比咱們眼下這鬼地方，那就容易被死氣怨力同化侵蝕，變成隻知殺戮吞噬的厲鬼邪祟，或者……成了某些邪術魔功的養料。”
    他想了想，舉了個離幾人都很近的例子：“先前咱們遇見的灰黑氣流裏頭，指不定就摻和了多少迷失魂魄的怨念！”
    沈璃有些難以置信，氣息波動了一瞬：“無人管束？”
    “管？”李夢歡嗤笑，“仙魔大戰後，天地秩序本就亂套了不少。陰司尚且自顧不暇，仙門各家掃淨門前雪都算勤快的了。隻要不鬧出屠城滅國的大亂子，誰有閑工夫滿天下超度亡魂？所以啊，這世道，是越發不太平嘍。”
    沈璃無言。
    那……因為仙魔大戰死去的凡人，豈不是要住滿了陰司？
    有能力者不加以約束，確實是捅穿地的禍事。
    李夢歡看了眼沈璃，沒多說話，繼續隱晦地運轉瞳術察探四周。
    有些事，還是要本人想清楚才好。
    這位沈姑奶奶的福氣……說不好是福氣還是什麽，總之都在後頭。
    倘若她成為乾坤之間的一根巨柱，那希望在她倒下之前，多看一看腳下的草木。
    ……
    前方引路的孟昶心忽然緩緩停下。
    樓當風立刻警覺。
    孟昶心抬起手，指尖靈光凝聚，照向前方。光芒所及之處，景象豁然開朗！
    不再是密集交錯的巨骨，而是一片相對空曠的黑暗。
    巨大的龜甲背殼如同廣闊無垠的慘白色大地，向四麵八方延伸，直至沒入視線之外的黑暗。背殼之上，溝壑縱橫，形成深邃的峽穀和隆起的山脊。
    而在這片龜甲的中央，這一路不見的灰黑色氣流，如同無數條猙獰的惡龍，從龜甲的各處裂縫中鑽出，卻不是胡亂飛舞，而是全部向著中心區域的一個點匯聚、纏繞、下沉。
    那些氣流比之前在玉碑所見的更加凝實，表麵甚至隱約浮現出扭曲痛苦的麵孔輪廓。
    它們匯聚的中心點，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漆黑如墨，深不見底。
    隻有坑洞整齊的邊緣昭示著，這並非是天然形成的大窟窿，而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從上而下徹底地貫穿了龜甲。
    濃鬱到極致的死氣怨力如同黑色的瀑布，源源不斷地灌入那窟窿之中。
    低語聲在這裏變得無比清晰洪亮，如同萬千怨魂齊聲嘶吼，瘋狂地重複著“縛靈歸”的音節。
    眾人皆是神魂一震。
    李夢歡雖說神識強大，但過於敏銳的神識對他現在這個修為而言並非好事，他麵色陡然一白，而後一股溫潤的氣息包裹住了他的體表。
    李夢歡麵色稍緩，出了口氣。
    沈璃隻覺這氣息熟悉，好像她先前冒險煉化死氣時，也被這股氣息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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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腦中靈光一閃！
    李夢歡的護身符，果然是個好東西。
    “歸墟之眼……恐怕就是那裏了。”樓當風聲音幹澀，顯然方才神魂受到的影響不小。
    秦紅藥也是臉色發白，擋在沈璃身前，指尖赤芒明滅不定。
    李夢歡皺起眉：“這地方太過邪性，恐怕不是我等能夠琢磨的。不如——”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將霖語無倫次道：“就是那裏……就是……不能去……不能看……”
    李夢歡眉頭皺得更深。
    難不成真是他冤枉了這赤鱬姑娘？她還真是好心和他們同行？
    沈璃心神失守的瞬間，右腿的髓珠劇烈跳動起來，那股渴望欲念變得無比強烈，幾乎要牽引著她直接奔向那大窟窿。
    不過也正托這不老實珠子的福，她從失神的狀態中迅速調整回來，竭盡全力終於定住了心神。
    孟昶心靜靜凝視著那死氣匯聚的恐怖中心，眸中波瀾起伏，似在推算著什麽。
    而除了將霖，此刻的眾人也並未關注她是何神色。
    孟昶心指尖的琅玕玉散發出溫潤平和的光芒，稍稍抵擋了一些低語中夾帶的令人神魂激蕩的東西。
    片刻後，她開口道：“萬流歸宗，死氣匯眼。束縛神龜殘靈的鎖鏈根源，必在此處無疑。隻是……”
    她話還沒說完，異變再生！
    那巨大的窟窿深處，猛地傳來一聲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哢嚓聲。
    仿佛是什麽巨大的鎖鏈驟然繃緊，又像是某扇門，被徹底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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