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
    她像個遊魂一樣，失魂落魄地穿過熟悉的街道，對路人的招呼充耳不聞。腦海中反複回蕩著茶肆裏聽到的那些話——“流雲劍宗大小姐”、“並肩作戰”、“有說有笑”、“才子佳人”……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來回切割。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麽撿起散落的藥材，又是怎麽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那熟悉的林家舊宅門口的。手中的竹籃空空如也，她竟渾然不覺。
    “雪兒姐姐，你回來啦！”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是林家旁支的一個小丫頭林小雨，今年才八歲，父母早亡，一直跟著林雪兒生活。她像隻快樂的小蝴蝶一樣撲過來，卻看到林雪兒臉色蒼白，眼神空洞，頓時嚇了一跳，
    “姐姐，你怎麽了？臉色好難看啊！是不是生病了？”
    林雪兒仿佛沒聽見，徑直走進院子，目光渙散地走向藥圃。
    “雪兒？”
    正在院子裏修補農具的老仆林福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放下手中的活計，關切地走上前。林福是林家多年的老仆，家族遭難後依舊不離不棄，把林雪兒當成親孫女一樣照顧。
    “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在外麵受欺負了？”
    林雪兒依舊沒有回應，她走到藥圃邊，習慣性地拿起水瓢，準備給藥材澆水。然而，她的手抖得厲害，水瓢沒拿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清水灑了一地。
    “姐姐！”林小雨驚呼著跑過來。
    林福眉頭緊鎖，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雪兒，你到底怎麽了？跟福伯說說，別憋在心裏。”
    林雪兒這才仿佛被驚醒一般，猛地回過神。她看著地上灑落的水和一臉擔憂的小雨和福伯，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地說道：
    “沒……沒事，福伯，小雨，我……我就是有點累了，不小心沒拿穩。”
    她蹲下身，想去撿起水瓢，手指卻顫抖著，幾次都沒抓穩。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眼前，腦海裏全是林風和那位素未謀麵的“雲婉兒”站在一起的想象畫麵。
    “風哥哥……他不會這樣的……他不會忘了我的……”
    她無意識地低聲喃喃，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濃濃的哭腔和不確定。
    “姐姐，你在說什麽呀？風哥哥是誰呀？”
    林小雨歪著頭，好奇地問道。她還太小，對很多事情記憶模糊。
    林福人老成精，聽到“風哥哥”三個字，再看看林雪兒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頓時明白了七八分。他歎了口氣，滿是心疼。他是看著林風和雪兒一起長大的，知道兩人感情深厚。定是聽到了什麽關於林風少爺的風言風語，讓這丫頭亂了心神。
    “雪兒啊，”
    福伯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溫和而滄桑，
    “這人呐，出門在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有些話，傳來傳去就變了味，未必是真的。風少爺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是什麽樣的人，你心裏應該最清楚。別聽風就是雨，自己先亂了陣腳。”
    林雪兒抬起頭，看著福伯慈祥而擔憂的目光，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隻是用力地搖了搖頭，哽咽道：
    “福伯……我……我知道……可是……”
    可是，萬一呢？萬一那些話是真的呢？風哥哥那麽優秀，遇到更漂亮、身份更高貴的女子，動心了，也是人之常情吧？那她該怎麽辦？她這三年來的等待和思念，又算什麽？
    這種念頭一旦產生，就像野草一樣瘋狂滋生，讓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丟下一句“我回房休息一下”，便匆匆跑向自己的小屋，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入膝蓋，無聲地痛哭起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院子裏，林小雨茫然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扯了扯福伯的衣角：
    “福伯，姐姐她怎麽了？”
    福伯望著那扇門，重重地歎了口氣，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摸了摸小雨的頭，渾濁的眼中充滿了無奈和疼惜。
    “唉……丫頭，你姐姐她……心裏苦啊。”
    屋內，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信任的基石，已然動搖。少女的心事，如同窗外驟然陰沉的天空，風雨欲來。
    ……
    夜色深沉，萬象後宮苑，玄心殿頂層露台。
    陳玄獨自憑欄而立，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袂，卻吹不散他眉宇間那化不開的凝重。他剛剛通過係統光屏，看到了林雪兒回到家中那失魂落魄、默默垂淚的模樣。
    少女那壓抑的哭泣聲，仿佛就響在他的耳邊，一下下敲擊著他的良心。
    他原本以為，利用信息差，讓林雪兒對林風產生一些“合理”的懷疑，是一種相對“溫和”的手段。
    但當他親眼看到這對一個用情至深的少女造成的傷害時，他才意識到，這種精神上的打擊，有時比肉體上的傷害更加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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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底……在幹什麽？”陳玄低聲自語，聲音中充滿了疲憊和自我厭惡。
    為了完成任務？為了所謂的“氣運值”？為了在後宮苑裏過得逍遙快活？
    這些理由，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他想起自己最初得到係統時，雖然也想著收美女，但至少是本著你情我願的原則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可現在呢？他幾乎是在係統地、有預謀地去摧毀一份真摯的感情，去欺騙一個無辜少女的心。
    這和他潛意識裏鄙視的那些真正的人渣、反派，有什麽區別？
    一股強烈的反感和罪惡感湧上心頭。他猛地轉身，對著空無一人的露台低吼道：
    “壹！你給我出來！”
    光芒一閃，後宮係統“壹”的虛擬形象浮現出來，臉上帶著慣有的、略帶俏皮的笑容：
    “宿主大人，怎麽啦？這麽晚還不休息，是想人家了嗎？”
    “少給我嬉皮笑臉！”
    陳玄罕見地對她發了火，語氣嚴厲，
    “我問你，這個攻略林雪兒的任務，是不是非做不可？”
    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陳玄的怒火，但依舊保持著笑容：
    “宿主大人，這是核心任務之一，關係到氣運截流的大局，當然很重要啦~而且獎勵豐厚哦！”
    “去他娘的氣運截流！去他娘的豐厚獎勵！”
    陳玄幾乎是吼了出來，他用力一揮手，像是要斬斷什麽，
    “我告訴你，壹！這絕對是最後一個！這是我陳玄，幹的最後一件這麽缺德、這麽下作的事兒！”
    他喘著粗氣，眼神死死盯著壹的虛擬形象，一字一頓地說道：
    “等這個任務完成，不管成功還是失敗！以後，如果再發布這種需要我去刻意欺騙、拆散別人感情，尤其是這種青梅竹馬的任務……我寧可放棄所有獎勵！我寧可被你懲罰！我寧可去死！也絕不會再碰一下！你聽明白了嗎？！”
    他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這是他內心道德底線的最後宣告。
    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和堅決態度弄得愣了一下。虛擬形象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她靜靜地看著陳玄，那雙數據構成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抹極其複雜的光芒，有驚訝，有審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讚賞？
    但很快，她又恢複了那副略帶委屈的表情，小嘴一撇，嘟囔道：
    “知道啦知道啦~宿主大人發這麽大火幹嘛？人家也隻是按規矩辦事嘛……好啦，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個‘特殊’任務，以後盡量找些……嗯……更符合您‘口味’的目標，行了吧？”
    陳玄重重地哼了一聲，臉色稍霽，但心中的鬱結並未完全散去。他知道係統的承諾未必可靠，但至少，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希望你記住今天說的話。”
    陳玄轉過身，再次望向無盡的夜空，背影顯得有些孤寂和疲憊。
    而在他身後，虛擬形象“壹”的嘴角，卻在陳玄看不見的角度，緩緩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近乎真實的弧度。她心中暗道：
    “不錯……真不錯。憤怒，抗拒，甚至以死相逼……這才像點樣子嘛。”
    “若你真是個為了任務不擇手段、毫無底線的傀儡，那才真是無趣至極，也注定走不遠。有掙紮，有底線，說明你骨子裏，還保留著身而為人的‘溫度’和‘原則’。”
    “不過……”
    壹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陳玄啊陳玄，你的考驗，可還遠遠沒結束呢。真正的難題，還在後頭等著你。讓我看看，你的這份‘良心’，究竟能堅持到幾時吧……”
    她悄然隱去了身形，露台上隻剩下陳玄一人，對著星空，默默消化著內心的煎熬與抉擇。
    底線已經劃下，但命運的齒輪，卻不會因此停止轉動。
    ……
    幾天後，青岩城郊外，一片寧靜的楓樹林。
    秋意漸濃，楓葉如火，將小徑鋪上了一層絢爛的地毯。林雪兒獨自一人坐在林中的一條小溪邊，望著潺潺流水發呆。
    這幾天，她一直心緒不寧，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關於林風和那位雲婉兒的傳聞，像魔咒一樣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她試圖告訴自己那都是謠言，風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但心底那份不確定和恐慌，卻如同藤蔓般越纏越緊。
    就在她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怔怔出神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
    “林姑娘？好巧，又見麵了。”
    林雪兒猛地回過神，轉頭望去，隻見那位曾救過她的青衫公子——“陳玄”，正站在幾丈開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溫和的笑意。陽光透過楓葉的縫隙，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暖而澄澈。
    “陳……陳公子？”
    林雪兒連忙站起身，有些慌亂地整理了一下並不淩亂的衣裙，臉上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每次見到這位神秘的恩人，她心裏總會泛起一絲異樣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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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玄緩步走近，保持著安全的距離，目光落在她依舊帶著些許憔悴和愁容的臉上，語氣帶著真誠的關切：
    “林姑娘，你臉色似乎不太好，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若是不介意，或許可以跟我說說。有些事，憋在心裏反而更難受。”
    他的聲音溫和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再加上他之前“無私”的幫助和此刻恰到好處的出現，林雪兒心中那道本就因傳聞而動搖的防線，瞬間柔軟了許多。
    她看著陳玄那雙清澈而帶著關切的眼睛，鼻尖一酸，多日來的委屈和迷茫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她低下頭，絞著衣角，聲音帶著哽咽，將聽到的關於林風和流雲劍宗大小姐的傳聞，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她沒有添油加醋，隻是陳述，但語氣中的不安和傷心，卻表露無遺。
    陳玄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臉上適時地露出同情和理解的神色。待她說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語氣溫和地開解道：
    “林姑娘，世事難料，人心易變。有些傳聞或許空穴來風，但也未必全是無稽之談。你那位……風哥哥，如今在外闖蕩，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是難免的。”
    他沒有直接否定林風，也沒有肯定傳聞，而是用一種客觀而帶著些許憐惜的語氣繼續說道：
    “隻是，苦了姑娘你，在此地苦苦等候。這份情意，固然珍貴，但姑娘也需為自己多想一分。世間好男兒眾多，何必……執著於一隅，徒增傷悲呢？”
    他的話，像是一根輕柔的羽毛，恰好搔在了林雪兒心中最脆弱、最搖擺的地方。他沒有詆毀林風，反而顯得通情達理，但每一句都在暗示著“變心是可能的”、“等待是辛苦的”、“你值得更好的”。
    林雪兒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陳玄。在他溫和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理解和……安全感。與遠方那個越來越模糊、甚至可能已經另結新歡的“風哥哥”相比，眼前這個多次幫助自己、此刻又溫柔開解自己的陳公子，顯得如此真實和可靠。
    “陳公子……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林雪兒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陳玄適時地遞上一方幹淨的手帕，動作自然而體貼。他看著少女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再次掠過一絲不忍和愧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在心中默念：
    “對不起，雪兒姑娘。利用你的脆弱非我所願，但有些事情，我必須這麽做……原諒我。”
    他繼續用溫和的話語安撫著，講述了一些遊曆中見過的風景和趣事，將世界的廣闊和人生的多種可能性的概念，植入林雪兒的心田。他沒有再提林風，但每一次溫柔的勸解和開闊眼界的分享，都在無形中削弱著林風在她心中的分量。
    接下來的日子裏，陳玄“偶遇”林雪兒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有時是幫她解決一些修煉上的小難題看似隨意指點，實則效果顯著），有時是帶她去看一些青岩城外的美景，有時隻是簡單地陪她說說話。他的陪伴溫柔、體貼、恰到好處，從不越矩，卻無處不在。
    在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攻勢下，再加上之前傳聞造成的裂痕，林雪兒的心態悄然發生著變化。
    她開始覺得，陳公子說得對，世界很大，她不應該隻困在過去的回憶裏。她對林風的思念依舊存在，但那份曾經堅不可摧的信任和依賴，已經出現了巨大的缺口。而陳玄的身影，則伴隨著安全感、理解和溫柔，一點點填補著那個缺口。
    係統光屏上，代表林雪兒對陳玄的好感度，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線攀升，逐漸逼近了一個關鍵的閾值。而代表對林風的思念依賴度，則相應地緩慢下降。
    一場心的攻防戰，天平正在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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