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未散的清晨，薄霧像一層撕不開的灰色紗幔，籠罩著簡陋的營地。
    江臨一夜未曾安眠，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卻異常清醒。他站在營地中央，看著天樞領著那兩個新來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那是獵戶張山的妻兒。
    女人很瘦，幾乎脫了形，套在一件破爛不堪、滿是汙漬的麻布衣裏，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看著張山一家走向分發食物的方向，江臨微微吐出一口濁氣。他知道，僅僅依靠天樞的絕對武力和自己的臨時權威，是無法長久維係這個越來越大的團體的。人心渙散，私欲暗藏，昨天是私藏野果，今天是張山偷糧，明天又會是什麽？
    他需要結構，需要製度，需要將權力和責任下放，形成一個有效的管理骨架。
    午後，趁著眾人休息的間隙，江臨將天樞叫到一旁。
    “天樞，記錄一下。”江臨沉聲道，“從現在起，營地人員暫分為三組。采集組，負責尋找一切可食用的植物、果實、塊莖；狩獵與保衛組，負責配合你進行狩獵，並在營地周圍警戒；後勤組，負責處理食物、搭建和維護營地設施、照顧老弱。”
    天樞眼中藍光微閃：“指令已記錄，先生。”
    “任命李四為後勤組組長，負責物資分發和記錄。任命趙壯——”江臨指了指人群中一個之前表現沉穩、力氣也大的中年漢子，“為狩獵與保衛組臨時組長。采集組……先由張山負責，他將功折罪，熟悉山林植物。”
    這個任命是經過考量的。李四機靈，對自己忠誠，管理物資需要細心和可靠。趙壯穩重，有把力氣，適合帶隊警戒和輔助狩獵。而張山，他對山林熟悉，是采集的最佳人選，讓他擔任組長，既是利用其特長，也是一種捆綁和考驗，看他是否真的徹底歸心。
    當江臨在眾人麵前宣布這個決定時，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有人羨慕地看向李四和趙壯，尤其是李四，一個半大孩子，居然能管著大家的口糧了。也有人對張山剛來就當了“頭目”感到不解和些許不服，但想到他差點被打死又因為家人被寬恕的經曆，以及他那手辨認植物的本事，這股不滿暫時被壓了下去。
    李四激動得臉都紅了，挺直了瘦弱的胸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可靠。趙壯則是重重抱拳，表示絕不辜負信任。張山更是感激莫名，隻覺得江臨不僅饒了他性命，收留他家人，還如此重用，心中那點因為之前質疑和偷竊而產生的芥蒂徹底煙消雲散，隻剩下死心塌地。
    新的結構開始運行，效率確實有所提升。李四拿著天樞用樹枝在平整沙地上劃出的簡易刻痕記錄表，認真清點著每日收獲和分發量，雖然笨拙，卻一絲不苟。趙壯帶著幾個青壯，拿著簡陋的木矛，在天樞劃定的區域邊緣巡邏。張山則領著幾個婦人和孩子，更加賣力地在周邊叢林裏搜尋著一切可吃的東西。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傍晚分發食物時，一個原本身強力壯，如今在後勤組處理獵物的漢子，看著自己分到的那份食物，又瞥了一眼不遠處采集組一個瘦弱婦人手裏差不多的分量，嘟囔了一句：“老子累死累活剝皮剁肉，跟她們撿幾個果子的拿得一樣多？這算什麽按勞分配？”
    聲音不大，但在逐漸安靜的傍晚，卻顯得格外刺耳。
    那婦人臉色一白，局促地低下頭。
    李四有些無措地看向江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這是對新規矩的第一次公開挑戰。
    江臨眼神一冷，還沒開口。
    “砰！”
    一聲悶響，那抱怨的漢子甚至沒看清怎麽回事，隻覺得膝彎一麻，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單膝跪倒在地。天樞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側，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沒有用力，但那漢子卻感覺肩膀上仿佛壓了一座山，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所有的不滿和牢騷都被一股冰冷的恐懼碾碎。
    “規矩，由先生定。”天樞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執行，由我監督。你有異議？”
    那漢子牙齒打顫，臉色慘白，連連搖頭：“沒…沒有！天樞大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天樞鬆開手，退回到江臨身後，仿佛從未動過。
    江臨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傳遍整個營地：“我說過，按勞分配，但‘勞’不止是力氣。采集組找到食物，同樣是生存必需。後勤組處理食物，讓大家能吃上幹淨的肉，同樣重要。分工不同，目標一致——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誰若覺得不公，可以離開，我絕不阻攔。但若留下，就必須守我的規矩！今日初犯，小懲大誡，若有再犯，嚴懲不貸！”
    現場鴉雀無聲。那漢子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頭都快埋到胸口裏去了。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看向江臨和天樞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更深。那是一種對秩序和力量的複雜敬畏。
    夜幕降臨，新的窩棚裏，張山的妻兒蜷縮在鋪了幹草的地上，終於吃上了幾天來的第一頓飽飯，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李四還在借著篝火的光芒，認真核對著今天的物資記錄。趙壯帶著人進行了最後一次營地巡邏。
    江臨和天樞站在營地邊緣，看著下方點點篝火，以及火光映照下那些逐漸變得有序的身影。
    晚風吹拂，帶著深秋的涼意。江臨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疲憊。恩威並施，拉攏分化，建立製度……這些在曆史書和管理學案例上看過無數次的東西，真正實踐起來，才知道其中的耗費心神。
    他轉過頭，看著身邊沉默如磐石、仿佛永遠不知疲倦的天樞，那冰冷的金屬軀殼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一股莫名的感慨湧上心頭。
    江臨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奈和自嘲，低聲對天樞說道：
    “管理人心，比造機器人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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