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血淚懺悔終自盡·火刹覆滅夜將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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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陽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在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肆意奔流。淚水浸濕了幹裂的嘴唇,滑過嶙峋的下巴,最終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綻開一朵朵淒涼的濕痕。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叱吒風雲、令一方震顫的老宗主,更像一個失去所有、在命運麵前無助哭泣的稚童。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每一道皺紋,此刻都盛滿了無盡的悔恨與絕望。
    劉勝男足尖在鐵架橫梁上輕輕一點,那嬌小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般飄然而立。她俯視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梟雄,稚嫩的嗓音裏卻帶著一絲與外表極不相符的滄桑:“老炎,算算歲月,你在這紅塵中也該掙紮了三百五十多個春秋了吧?活了這般漫長的歲月,難道還沒學會看透這世間的因果輪回嗎?”
    炎陽的嗚咽聲戛然而止。失去雙臂的他,連擦拭眼淚都成了奢望,隻能任憑那苦澀的液體肆意流淌。他艱難地試圖抬起那仿佛重若山嶽的頭顱,渾濁的目光想要穿透眼前這具稚嫩皮囊,看清裏麵究竟藏著怎樣一個冷酷的靈魂,但最終,所有的力氣都隨著一聲歎息消散,頭顱再次無力地垂下。
    “罷了!”他猛地吸入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冷氣,那氣息撕扯著他千瘡百孔的肺腑,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繼續講述那塵封的罪孽:
    “終於……在我那大兒子年滿十八,行冠禮的那一天,我向他提出了藥浴鍛體之事,為他將來接掌這火刹宗宗主之位鋪路。可……可他竟斷然拒絕了!”炎陽的聲音驟然哽住,帶著一種至今無法理解的痛楚,“他說……他說他隻想與心愛的姑娘……過那平凡安靜的日子……任憑我如何威逼利誘……曉之以宗門大義……動之以父子親情……都……都無濟於事……”
    他停頓了許久,仿佛每一次回憶都需要耗費莫大的勇氣:“最後……我瞞著他……偷偷去見了那個姑娘。她……她生得並非絕色,出身也僅是山野尋常農家。可……可我一眼便看透了她眼底深處……那抹不甘平凡、熾烈如火的野心!”
    炎陽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屬於過往宗主身份的冷酷,“我告訴她……她傾心的男人……是未來執掌一方宗門的火刹宗宗主……但他……卻懦弱地不願承擔這份責任……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若想成為那人上之人,高高在上的宗主夫人……就必須……說服她的男人……坐上那個位置!”
    “最終……我等到了……我的大兒……他回來了……他同意了修煉……同意了接任宗主……那麽……藥浴鍛體……便是他必須踏出的第一步……”
    炎陽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扭曲,充滿了蝕骨的悔恨,“然而……就是這份該死的、來自那詭秘之地的配方……毀了他啊!那天……我親自為他護法……他踏入那翻滾的藥浴不久……便嘶喊著下身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我……我草草敷衍……說鍛體本就是脫胎換骨、重塑根基……疼痛在所難免……是常事……便……便沒當回事……”
    “後來……他的喊聲……越來越淒厲……越來越絕望……他說……隻有下身……痛得像要被生生撕裂、被某種力量扭曲重塑……他哀求著……要結束……要出來……是我!!”
    炎陽猛地嘶吼起來,眼中血絲密布,狀若癲狂,充滿了毀天滅地的悔恨,“是我!用這雙手!強行把他按在那滾燙的、如同岩漿的藥湯裏!死死按住!任憑他如何掙紮哀嚎也不鬆手!直到……直到他痛得神魂震蕩,徹底昏死過去!!” 他下意識地想抬起手臂,卻隻帶動了肩部空蕩蕩的斷口一陣劇痛。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如同破風箱般起伏,仿佛那日煉獄般的場景就在眼前重現,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摳出的血塊:“當他……當他終於從無邊黑暗中清醒……拖著幾乎被掏空、虛弱不堪的身子……掙紮著走出那口仿佛吞噬了他一切的藥桶時……我……我才終於知道……一切都……完了!徹底完了!!我親手……毀了我的兒子!!”
    聽到這裏,劉勝男小巧的身影猛地從鐵架上一躍而下,如同一道疾射的流光,“嗖”地竄回那幽深的大殿。不過眨眼功夫,她竟單手拖拽著那把沉重無比、象征著宗主權柄的黑石寶座,“吭哧吭哧”地又跑了回來!
    她將寶座重重頓在炎陽麵前,手腳並用地爬上去站定,視線終於能與癱軟在鐵架上的炎陽齊平。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毫不客氣地一把揪住炎陽那花白雜亂、沾滿血汙的胡須,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此刻寫滿了極致的震驚與難以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寶貝兒子……被你那鍋自以為是的‘神藥’……給……給活活閹了?!徹底斷了根?!”
    炎陽痛苦地閉上雙眼,仿佛不願再麵對那殘酷的事實,沉重無比地點了點頭,聲音微弱的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是……他……從那一刻起……已經……不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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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勝男下意識地用那雙小胖手捂住了嘴巴,饒是她心智堅韌,兩世為人,見識過無數光怪陸離,此刻也被這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真相震得外焦裏嫩,半晌無語。
    她緩了緩神,對著炎陽豎起一根小小的拇指,語氣複雜難言,夾雜著荒謬、嘲諷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牛逼!真他娘的是個人才!那麽……下邊密室裏那些生不如死的可憐女子……都是你那個被毀了根本的‘好大兒’……後來囚禁起來,用以發泄他扭曲欲望與無盡痛苦的玩物了?”
    炎陽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沉重如山的“嗯”字,繼續用破碎的聲音敘述著:“之後……他不死心……拖著那殘破之軀……去找了他那心愛的姑娘……他天真地以為……他們是真心相愛……超越肉體凡胎……即使……即使他失去了……男人的根本……兩人……依然能……心心相印,相守到老……”
    “最後……也確實……如他所願……他們成了婚……那女子……也順理成章……成了我火刹宗的……少宗主夫人……”炎陽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一種看透世事的漠然,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
    夜風嗚咽,帶著火塔燃燒後的餘燼氣息,卻吹不散此刻彌漫在廣場上的無邊荒唐與死寂。
    就當炎陽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講述他那兒子如何一步步扭曲變態、將火刹宗拖入深淵的下一段時,劉勝男猛地一擺手,如同驅趕蒼蠅般打斷了他的話,小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表情:“夠了!打住!後邊那變態扭曲的成長史,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無非是心理扭曲、遷怒他人、變本加厲的那套!再聽下去,我怕我這幾歲孩童幼小純潔的心靈都要長歪了,晚上該做噩夢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隨即目光一凝,變得銳利起來,“還是回歸正題,說說那樁真正的‘買賣’吧,這才是我現在唯一感興趣的事。”她清澈卻深邃的目光如同利劍,牢牢鎖定炎陽的靈魂,她知道,對方完全明白她所指為何。
    炎陽確實心知肚明。他艱難地轉動著僵硬的脖頸,目光投向遠處被火塔光芒映照得有些朦朧而黯淡的星空,聲音變得飄渺而遙遠,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好吧!那……是在兩百年前……老夫……還是火刹宗宗主,意氣風發之時……有一天……一個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袍裏……臉上戴著詭異麵具,隻露出一雙毫無感情、冰冷如同毒蛇眼睛的蒙麵人……找到了我……他給了我……一筆龐大到讓我無法拒絕、足以讓任何小宗門瘋狂的修煉資源……讓我……暗中收羅一些人手……專門負責……抓取根骨尚可的孩童……不論手段……偷也好……搶也罷……甚至……滅其滿門……”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沉沉的、積壓了數百年的壓抑與罪惡感:“之後……每月月圓之夜……他都會如幽靈般準時出現……按我們提供的……孩童數目……支付酬金……然後……如同帶走貨物般……無聲無息地……帶走那些孩子……”
    劉勝男忍不住插嘴,小眉頭緊緊鎖起,形成了一個川字:“就沒想過反抗?或者……暗中查探一下,他要這麽多無辜孩童,究竟意欲何為?修煉何等傷天害理的邪功?”
    炎陽努力扯動臉頰的肌肉,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千百倍的苦笑,那笑容裏充滿了深深的無力與絕望:“反抗?嗬嗬……小姑娘……你可知……那個人……他散發出的氣息……太強大了……如同深淵,不可測度……當時的我……不過是初入地靈境小成的修為……在他麵前如同螢火之於皓月……而他……僅僅是自然散發的威壓……就讓我靈魂戰栗……那至少是……踏入入靈境的強者!對他而言……碾死我們全宗上下……當真如同碾死一群螻蟻……做了這肮髒勾當……或許還能苟延殘喘……不做……立刻便是……全宗上下,雞犬不留,血流成河的下場!我……我們……別無選擇……”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那個時代弱者的屈辱和深深的無奈。
    劉勝男沉默了片刻,望著夜空中那輪被火塔煙塵遮掩得有些模糊的冷月,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輕得幾乎被風吹散:“這也算是……在那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裏,一種可悲的……被逼無奈吧。可錯了……終歸是錯了,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老炎,這份罪孽,你承認嗎?”她的目光重新變得清明而銳利,直視炎陽的靈魂。
    炎陽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眼中是一片望不到邊的死寂與灰敗:“是啊……我說過了……這都是報應……是天道輪回……是火刹宗……罪有應得,合該覆滅的報應……”
    “就算是為了在死前尋求一絲心靈的慰藉,或者說彌補,這些年,你有查到什麽關於這條黑色鏈條的線索嗎?”劉勝男追問道,目光灼灼,如同兩點寒星。
    炎陽那死灰般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抹屬於昔日梟雄的嚴肅與凝重,他點了點頭,努力凝聚渙散的精神,回憶著那段充滿危險的探查歲月:“我……耗費了……整整一百年光陰……暗中奔走,幾乎踏遍了……整個蓬萊大陸的角落……和……相鄰的瀛洲大陸的諸多區域……發現……這兩片廣袤的大地……是孩童丟失……最為嚴重,幾乎形成產業鏈的地方……至於……那神秘而排外的昆侖大陸……老夫雖未能深入,但也……零星查到……一些類似的事件發生……唯獨……”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發現驚天秘密的悚然,“唯獨那遠在海外,傳說紛紜的方丈大陸……竟……基本沒有孩童大規模丟失的傳聞!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大膽猜測……這幕後那隻遮天蔽日的黑手……其真正的巢穴……極有可能……就藏在……方丈大陸的……某個龐然大物般的勢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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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勝男微微頷首,肯定了炎陽這用生命換來的判斷:“你猜得不錯,與我所知相差無幾。這一切血腥與罪惡的最終源頭,正是盤踞在方丈大陸上,那個勢力遍布四方、臭名昭著卻又鮮為人知的——藥宗!”她直接拋出了這個足以震動四大陸的名字。
    炎陽渾濁的、幾乎失去光彩的眼眸中,猛地爆發出強烈到極致的驚駭與恍然!藥宗?!這個龐大得如同太古神山,隱秘得如同九幽深淵的名字!原來眼前這個小女孩……不,這位深不可測的存在……竟早已洞悉了如此可怕、足以顛覆認知的真相!
    他定了定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髒,壓下靈魂深處的震撼,繼續用殘破的聲音說道:“我……順著線索,查到了一些……依附於這條吃人鏈條的……爪牙宗門的上線……它們分別是……天火宗、天煞宗、天虎宗、天凜宗……以及……最為神秘詭異的天魂宗!這些宗門……都在暗中接收……從各方像我們這樣的小勢力……輸送來的孩童……當我……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順著線索……終於查到天魂宗時……就……就不敢再往下查了……”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忌憚。
    劉勝男內心劇震!如同被一道九天雷霆劈中!居然牽扯如此之廣,如此之深!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了數片大陸!這真相足以石破天驚,讓日月無光!她急忙追問,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天魂宗?它有何特殊之處?竟讓你這曾經的一宗之主,如此忌憚,連查都不敢再查?”
    炎陽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他竭力壓低聲音,仿佛怕驚動了冥冥中某個恐怖的存在:“天魂宗……其背後……隱隱有……皇室成員的影子!我懷疑……有身份尊貴無比的皇室中人……參與其中!甚至……可能就是主導者之一!”
    “我去!”劉勝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小臉上滿是驚愕與凝重,“我們蓬萊大陸的統治皇朝?!他們也卷進了這滔天罪孽之中?!”
    “應該……不是核心的掌權者,比如當今聖上……”炎陽艱難地分析道,每個字都斟酌再三,“但……很可能是……某位權勢滔天、經營多年的外枝親王……或者……與皇室血脈關係極深、手握重權的朝堂重臣……當然……也絕不能排除……是某位野心勃勃的直係皇子……或是被寵溺過度的皇女。”
    劉勝男了然地點點頭,小臉上布滿了與她年齡極端不符的沉重與冷冽:“這就說得通了……難怪皇朝對此等動搖國本、人神共憤的滔天罪惡……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真正像樣的追查和嚴厲舉措……原來是被內部位高權重的人……隻手遮天,硬生生壓了下來!”
    “老夫……耗盡百年,拚卻性命……最終得出的……也是這般猜測……”炎陽的聲音充滿了無力回天的悲涼與絕望。
    劉勝男沉默了片刻,小小的身子向後一靠,重重坐在那冰冷堅硬的黑石寶座上。她抬起清澈卻仿佛能洞穿萬古的眼眸,平靜地看向血泊中垂死的炎陽,聲音裏聽不出絲毫喜怒,隻有一種近乎天道的漠然:“老炎,天一亮,待旭日東升,我就要動手,徹底抹去火刹宗在這世間的痕跡了。你……在這最後時刻,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炎陽聞言,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表情,那是一種解脫,一種認命,一種終於走到盡頭的釋然苦笑,他緩緩地、用盡最後力氣搖了搖頭:“能……有什麽可說的呢?我們造下的孽……罄竹難書……血債累累……你就是滅我宗十次……百次……千次……也不為過……隻是……”他掙紮著,用斷臂的肩部勉強支撐起一點身體,渾濁的目光帶著一絲最後的、微弱的懇求,“隻是……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外宗的……那些普通弟子吧……”
    “哦?為何獨獨為他們求情?”劉勝男挑眉,語氣依舊平淡。
    炎陽艱難地,一字一句地解釋道,仿佛這是他為這個宗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火刹宗……內門與外門……自老夫那時起……便如同兩個涇渭分明、互不相通的世界……外門弟子……終其一生……也接觸不到……任何核心的肮髒與罪惡……他們……也……從未參與過……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他們的內心……和雙手……或許……還是……相對幹淨的……不該……為內門這些孽障的罪業……受此滅頂牽連……”
    劉勝男凝視著他那充滿最後懇求的雙眼,片刻之後,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清晰而肯定:“好,看在你這份臨終的清醒上,我答應你。隻誅首惡,不累無辜。”
    炎陽如釋重負般閉上眼,幹裂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動,吐出兩個幾乎微不可聞的字:“……謝謝……”
    一時間,偌大的廣場上,隻剩下那幾十座黑石火塔燃燒時發出的“劈啪”爆響,死一般的寂靜如同沉重的帷幕,籠罩著這片即將迎來審判的土地。
    過了許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千年,劉勝男那清脆而獨特的聲音再次打破了這片死寂,如同冰珠落玉盤:“念在你尚有最後一絲悔意,也提供了些或許有用的消息……我可以額外破例,答應你一個臨終請求。說吧,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或者想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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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求?”炎陽那幾乎熄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光,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地,提出了最後一個卑微的乞求:“若可以……就請……給我們這些罪孽深重之人……一個痛快吧……可以嗎?別……別太折磨……讓這一切……早點結束……”
    劉勝男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默默地從那冰冷的黑石寶座上跳了下來。她邁開小短腿,踏著沾染了暗紅血跡的地麵,朝著那燈火通明卻如同巨獸匍匐的大殿走去。走出幾步之後,她小小的身影忽然一頓,並未回頭,月光將她嬌小的影子拉得很長,隻有那清冷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判決,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傳入炎陽幾乎失聰的耳中:
    “……我答應你了。”
    說完,她不再有任何停留,快步走回了大殿深處的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炎陽的臉上,最後一行渾濁的、混合著血與淚的液體,悄然滑落。他耗盡最後的氣力,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宗門祠堂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牆壁,看到了那些牌位。他用盡殘存的生命力,從靈魂深處發出微不可聞,卻沉重如山的低語: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炎陽……愧對先祖開創的基業……愧對天地眾生……火刹宗……傳承數百載……今日……於吾手中……覆滅了……血海滔滔……罪孽……難贖……唯死……以謝……天下……”
    話音未落,隻見他眼、耳、口、鼻七竅之中,緩緩滲出暗紅色的、粘稠無比的血液。他枯槁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體內轟然爆碎,隨即徹底癱軟下去,所有生機瞬間斷絕,再無一絲氣息。
    一代梟雄,火刹宗上任宗主炎陽,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自斷全身經脈,爆碎識海元神,帶著無盡的悔恨、罪孽與一絲最終的解脫,寂然隕落於這囚禁了他野心與罪孽的廣場之上。
    ……
    這一夜,格外的漫長而煎熬。大殿內,劉勝男在子衿溫暖而柔軟的懷抱裏輾轉反側,炎陽那血淚交織的懺悔、火刹宗罄竹難書的罪孽、藥宗那龐大陰影、皇朝內部可能存在的黑暗……種種沉重而複雜的思緒,在她那小小的腦海裏激烈地翻騰、碰撞,直至天邊泛起一絲微弱的、如同魚肚般的慘白,她才在極度的精神疲憊中,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熾熱的陽光如同利劍,刺破晨霧,驅散了夜晚的寒意與陰霾,毫無保留地灑滿這片狼藉的廣場。
    柳枝、張鳴以及青衣宗眾人紛紛從深沉的調息中睜開雙眼,精芒內斂。看到劉勝男仍在子衿懷中恬靜沉睡,呼吸均勻,眾人皆心領神會,屏息凝神,無人敢上前打擾分毫,殿內落針可聞,一片肅穆的寂靜。
    火刹宗外宗的弟子們早已起身,在各自簡陋的居所附近或演練著粗淺的拳腳,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麵帶忐忑與不安,低聲議論著昨晚的異動與那縈繞不散的恐怖威壓。而內宗廣場兩側,那一排排如同監牢般緊閉的石屋,也仿佛感受到了白晝的來臨,陸續傳來了“嘎吱”作響的開門聲。然而,經曆了昨晚那血腥殘酷的鎮壓和那道如同死亡宣告般的“天亮前不得外出”禁令,石門雖開了,卻無一人有膽量率先踏出那一步,仿佛門外是無底的深淵。
    終於,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三長老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第一個顫抖著推開房門,佝僂著早已不再挺拔的身體,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他渾濁的目光帶著恐懼與茫然,下意識地掃向大殿正前方,那座最為顯眼的、捆綁著一個人的冰冷鐵架。
    當他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於鐵架上那道雙臂雙腿盡失、一動不動、如同破敗偶人般的身影時,心頭猛地一縮,如同被無形巨手攥緊!布滿深深皺紋的老臉上瞬間被極致的驚疑與不敢置信所取代!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踉蹌著向鐵架奔去。
    待他踉蹌著走近,終於看清那身影枯槁如鬼、卻又依稀可辨的熟悉麵容時,整個人如遭五雷轟頂!瞬間,老淚如同決堤之水,縱橫流淌,“撲通”一聲,他雙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黑石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額頭死死抵著粗糙的地麵,發出壓抑到了極致、如同野獸哀鳴般的嗚咽:“父親……父親大人啊……您……您怎會……落得如此……模樣……”
    那些在屋內暗中觀察的眾人,發現那位如同夢魘般的小魔女並未因三長老的貿然舉動而現身懲戒。再結合昨夜那“天亮前不得外出”的禁令,一些心思稍活絡些的立刻恍然:禁令已然解除,白日裏,他們可以自由活動了!
    於是,眾人壯著膽子,懷揣著強烈到極致的好奇與深入骨髓的不安,小心翼翼地、一個接一個地,如同驚弓之鳥般陸續走出那囚籠般的石屋,慢慢地、遲疑地向三長老跪伏痛哭之處圍攏過去。當另外幾位僥幸存活的長老,也終於看清鐵架上那熟悉又陌生、淒慘到極點的枯槁麵孔時,同樣如被九天玄雷劈中,紛紛麵色慘白如紙,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噗通”、“噗通”接連跪倒在地,悲戚絕望的泣聲再也抑製不住,在廣場上低低回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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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身後那一眾內門弟子卻是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對著鐵架上那具殘破不堪的屍體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蠅般響起:
    “那是誰啊?怎地如此淒慘?”
    “看著眼生得很……從未見過……”
    “各位長老怎麽都跪下了?還哭得如此悲慟?”
    忽然,一個資曆稍老、曾負責打掃過宗祠的弟子臉色劇變,瞳孔驟縮,仿佛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難……難道是……畫像上的……老宗主?!我……我數年前在宗祠擦拭牌位時,見過懸掛的畫像!”
    此言一出,不啻於在滾油之中猛然潑入一瓢冰水!所有弟子瞬間嘩然,隨即臉上紛紛露出駭然、敬畏、恐懼與茫然交織的複雜神色,如同被無形的浪潮推動著,紛紛跟著跪倒一片。不過片刻功夫,整個內宗廣場之上,已然跪滿了黑壓壓的火刹宗門人,一股悲戚、絕望、認命的壓抑氣氛,如同實質的陰雲,沉甸甸地籠罩在每一個人心頭。
    大殿門口,以李峰為首的青衣宗弟子們,皆冷眼旁觀著廣場上那跪倒一片、如喪考妣的火刹宗門人。看著他們此刻的悲戚惶恐,再想到囚室中那些少女的悲慘景象,眾人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大仇得報的些許快意,也有一絲物傷其類、命運無常的複雜感慨。
    李峰下意識地回頭,目光越過空曠的大殿,投向深處仍在子衿懷中沉睡的劉勝男,似在無聲地請示。張鳴悄然起身,步履無聲地走到他身邊,低聲道,聲音平靜無波:“想看,便出去看吧。隻是切記,莫要離開這廣場範圍,更不可與他們發生任何衝突,以免節外生枝。”
    李峰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感激,拱手低聲道:“是,多謝師兄提點。”隨即,他整了整衣袍,帶著神情同樣肅穆、複雜的師弟師妹們,邁步走出了大殿,來到那鐵架附近。這時,他們才赫然發現,鐵架上捆綁的炎陽,早已氣息斷絕,身體冰冷僵硬,顯然已死去多時。
    正伏地痛哭、肩膀劇烈聳動的三長老聽到身後傳來的、不同於本宗弟子的腳步聲,猛地抬起那張被涕淚弄得一塌糊塗的老臉。見是李峰等人,他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刻骨的恨意,有絕望的憤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深沉的、無法言說的悲涼。他聲音沙啞撕裂,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顫聲問道:“你們……你們昨晚……進到那密室了?他……他就一直……藏在那裏?”
    李峰沉默地與他對視片刻,緩緩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炎陽那淒慘無比的屍體,語氣平淡地陳述:“是。我們發現他時,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囚犯,藏在了一間編號‘丙七’的囚室裏。”
    三長老抬手,用那肮髒的袖口狠狠地、胡亂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鼻涕與血汙,聲音顫抖地追問,帶著最後一絲不甘:“可是她……最後下的毒手?”他依舊不敢直呼那個名字,隻用“她”來代替那尊煞神。
    李峰看著三長老那悲憤交加、卻又難掩恐懼與絕望的臉,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事實力量:“應該不是。昨夜我們遵恩人之命,將他抬出密室,捆綁於此鐵架之上時,他……尚有一息存活。”
    他並未點明炎陽是自絕經脈而亡,隻是陳述著一個冰冷的事實。有時候,事實本身,比任何猜測都更具力量。
    三長老聞言,佝僂的身體猛地劇烈一顫,眼中的恨意與不甘,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和巨大的茫然所衝擊,逐漸被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悲痛與認命所取代。他不再言語,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已隨著這個答案而流失殆盡。隻是深深地、重重地將額頭再次磕在冰冷堅硬、沾染著父輩鮮血的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壓抑到了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從他喉嚨深處不受控製地擠出,充滿了無盡的絕望與徹底的……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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