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手工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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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得有點小心,額上的汗都沒來得及擦,光線的折射下,亮晶晶的。
    薑遇驀然間就湧上來了一絲心酸。
    薑如海的性情沉默寡言,在麵對不公和矛盾的時候,多數都回避,於是過去家裏很多事情都是陳愛男主持,她的性格也是要強的,加上又漂亮,懟起別人來也是很厲害的一個人。
    而現在她看上去在小心地依賴著自己。
    盡管這種依賴是因為薑逸楠不在了,才轉移到自己頭上的。
    可是,她還是依賴自己了。
    薑遇閉了閉眼,說道,“我陪你去新疆吧,我們兩個,我帶你去。”
    薑遇沒有去過新疆,父親薑如海和哥哥薑逸楠出事的那時候,新疆還不是現在的這個新疆,要去一趟各方麵都很麻煩。
    那時候薑逸楠在國企,集團派人統一處理好了以後,帶了骨灰和賠償款回來的。
    所以,其實薑遇,也沒有去過新疆。
    這些年來,薑遇也有過出差,但非常少,而且都是短程的那種,都是別人主導,她跟著就行了。
    盡管別人一直說薑遇能幹、聰明、獨立,但薑遇自己認為,這些都是被迫裝出來的。
    她習慣了別人給她的這個定義,按這個定義去武裝自己。
    隻有薑遇知道,自己內心有多虛,經常一邊心裏抖著表麵還要裝著很強硬的樣子。
    就如同此刻,她說了要和陳愛男去新疆,於是就強迫自己站在了主導的位置,開始置備那些零零碎碎的那些小玩意,一邊上網查一邊列清單,一拉下來,才發現需要買的東西很多,什麽帽子、口罩、防曬霜、藥、包等等。
    她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隱約中飽含著期待,期待著陳愛男會說:你真棒,你做得真好。
    然而,在真的看到了陳愛男臉上滿意的讚賞時,薑遇的心底滋生出的更多的反而是惶恐。
    每次當她想靠近陳愛男時,想要得到陳愛男讚許時,真的得到的那個瞬間,就會有一個聲音出來問她,“這是真的嗎?”,於是那股叛逆的感覺就會溢出來,告訴薑遇:‘都是假的。’
    反複多年的體驗,讓薑遇覺得有點可怕,有點難過,並且這種可怕和難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清晰起來。
    於是心裏就湧起一股,想扔下一切的衝動,像從前那樣,離開家,耳不聽眼不見,繼續像從前那樣流浪在外頭。
    可也終究隻能是想想罷了,因為她清醒地意識到,這一次,自己沒有辦法再逃避了,陳愛男生病的這個事,是真實發生的。
    於是,她開始被迫看到了陳愛男身上很多的點,她沒用過防曬霜,不知道充電寶是什麽,對薑遇買的防曬口罩很新奇,對薑遇給自己買衝鋒衣顯得很開心……
    其實薑遇自己很多也是不知道的,過去的人生中,她過得拘謹而內斂。
    隻不過到底是網絡時代,不知道的一切,她可以從網絡上找別人發的貼子,從別人的經驗中獲取自己所要知道的信息。
    而陳愛男,因為文化水平的關係,這個通道堵得死死的。
    “晚上吃拉麵好不好呀?”陳愛男的語氣裏有點討好。
    薑遇頭都沒動,克製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都行。”。
    其實薑遇不怎麽喜歡拉麵,小時候吃得太多了。
    薑家祖輩都是做手工麵的,從前在村裏很出名,十裏八鄉的辦酒宴,都要請他們家去做麵,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手工拉麵是他們這邊酒宴中很重要的一道菜。
    揉麵、盤成條,抹上油一圈一圈地放在盆裏,熟練的老師傅可以好幾根一齊甩起來,下到沸騰的鍋裏,不用一會兒,一團團白花花的麵就浮上來,再加一瓢冷水,等水再開了就能撈上來了放進碗裏,蓋上澆頭就成。
    薑如海遠不如其兄長薑如超能幹,都是家裏一起學手工麵的,但是他隻能一直跟著薑如超出工,拿小頭的錢。
    後來隨著經濟的發展,機器磨麵的出現,還有酒席上各種精貴菜肴的出現,手工麵開始漸漸沒落,已經沒有人特意會請師傅做手工麵了。
    加上與陳愛男結婚以後,分了家,那點收入肯定是沒法養家糊口的,後來就沒有再幹這行了,轉而跟著陳愛男一起來縣城打工,後來赴外地務工。
    到底是家傳的技藝,從前薑如海在家的時候,有事沒事,幾乎三頓都是麵條。
    主要是省事啊,麵粉和好一盤,一拉就一頓,幾乎都不需要什麽料,放點醬油放點鹽,衝點油,連菜都不需要,就一頓餐食了。
    成日成日地吃,又舍不得放料,再好的麵條吃多了也不想吃。
    可是如今,可能是這些年來多半的時日都在外頭,已經很少能吃到手工麵了,這回吃到陳愛男做的手工麵,薑遇卻覺得這味道倒也還算過得去。
    收拾碗筷間,薑如超的兒子,薑遇的堂哥,薑品德找上來了。
    政府要開發民宿,房子的選擇並不一定是薑家,也還有其它的宅子,真的久拖不簽,最後可能就是會被棄用。
    老房子其實早就不住人了,廢棄在那兒,也沒什麽用,真的要自己翻修,需要一大筆錢,所以這這合同是必須要簽的,畢竟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但薑遇那天一鬧,合同沒簽成,後續的工作都沒法開展。
    主要是因為薑品德如今在政府口做事,又涉及到他家的房子,薑家房子的合同一直沒解決,最後任務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和嬸嬸之間的事情,但畢竟這是上一輩的事情,他不想介入,另外,多少也受自己父母影響,叔叔去世這麽多年,老家的房子維護也確實一直是自己父親在做的。
    但道理是這麽個道理,真處理起來,特別是在薑遇這麽一鬧,就不一樣了。
    他是知道薑遇的,這丫頭小時候的性格就很烈,從前和自己的親哥幹架一點也不悚的那種。
    什麽放棄承諾書,自然就沒有那回事了,不僅如此,薑品德得知陳愛男去上海看病,細細地問了是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