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盧意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主母姿態，也沒有為難她，伸手接過蘇青青手裏的茶，淺淺地喝了一口。
    玉娘和鳳仙也依次上前領賞、敬茶。
    盧意的目光從三人的臉上掃過，心下便立刻有了分辨。
    蘇氏容貌嬌媚，皮膚白皙，一舉一行都是標準的禮儀姿態，不僅模樣出眾，氣質也是一等一的好。
    她安靜地坐在下方，眉眼間帶著不動聲色的自信和從容，看樣子應該是最受寵的一個。
    而玉姨娘和鳳姨娘隻是外表稍遜色幾分，但同樣也是樣貌清麗、身材有致。
    隻可惜她們年紀太小，而且低垂著腦袋，讓人看不清表情，總有股說不出的卑微。
    盧意收回思緒，溫聲道：“妹妹們也看見了，本妃的身體抱恙，往後不用每日請安，隻是每月十五來一趟就行。”
    “既然往後都是王府的人，那麽有些事情提前和你們說好，立個規矩，免得出問題之後，再來責怪本妃不近人情。”
    蘇青青不動聲色地用指甲掐著剛拿到手的金鐲子，測試是不是純金。
    她趁著王妃低頭喝茶的功夫，定睛一看——有掐痕！
    純金！
    蘇青青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連忙轉過頭去，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笑容。
    盧意聽見動靜，疑惑地看了過來，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於是她放下茶盞，繼續道：“第一，王爺要寵誰、愛誰，都是王爺自己的決定，本妃不會過多幹涉，但是各位要牢記自己的身份，尊卑有序，不可擅自逾越。”
    “第二，本妃不喜歡繞彎子，有什麽問題或者需求就直接提。”
    “比如天氣太熱了，覺得自己院子裏的冰塊分例不夠，想多要些回去——像這種合理的要求，隻要你提出來，本妃就可以給你解決。”
    “第三，”她說到這兒，語氣一頓。
    “本妃不喜歡不守規矩的人。”
    王妃垂下眼睛，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佛珠：“請安是規矩，敬茶也是規矩。”
    “對於不守規矩的人，就應該給予懲罰。”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大門“嘭”地一聲被人撞開，一名衣著華麗的女子摔了進來，雙手反綁，嘴裏堵著布團，樣子甚是狼狽。
    離門口最近的玉娘和鳳仙被嚇了一大跳，驚恐地朝來人看去。
    而蘇青青一眼就認出了地上的女子。
    側妃薑素雪。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另外兩名女子也在嬤嬤的嗬斥下被扔進了前廳，看樣子她們二人就是薑素雪的庶妹了。
    王妃盧意淡定地坐在上首，居高臨下道：“進府第一天，就有人試圖挑戰本妃的底線。”
    “看來我們需要用一個方法，來盡快熟悉彼此，以免以後日子難過。”
    她身邊的婢女綠桃端起茶盞，快走幾步到房間正中央，將手裏的瓷器狠狠摔了下去。
    “嘩啦”一聲，濺起一地鋒利的碎片。
    綠桃冷著聲音道：“還請側妃和兩位侍妾到前頭來罰跪。”
    玉娘和鳳仙麵麵相覷：這，這個意思是讓人直接跪到碎瓷片上？
    狠，真是太狠了……
    而蘇青青卻不覺得這有什麽，她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側妃難看的臉色，然後又轉頭去參觀王妃淡然的表情。
    畢竟，以後要坐到那個位置的人是她蘇青青。
    她可要學著點才行。
    側妃薑素雪不知什麽時候吐出了嘴裏的布團，她破口大罵起來：“我可是王爺的側妃！”
    “我父親還是禦史大夫，你竟然這樣對我，小心我讓你好看！”
    另外兩個庶妹則哆嗦著跪在一旁，不想去跪瓷片，也不敢忤逆王妃的話，隻能躲在側妃身後，默默祈禱著不要殃及池魚。
    蘇青青把玩著手裏的祥雲金鐲，歎了一口氣：上次側妃被罰跪祠堂的時候，也說了差不多的話。
    能不能有點新意？
    綠桃迅速上前抓住側妃的衣領，甩起手“啪啪”就是兩耳光，打得薑素雪頭暈眼花，臉上立刻浮起了紅痕。
    王妃笑了起來：“側妃？你也知道你是側妃？”
    “難不成在你心裏自有一套王室律法，上麵寫著側妃能高於正妃之上？應當給本妃請安敬茶的日子，你既不派人來告假，也不按時到場，本妃心裏實在是困惑得很。”
    “所以讓嬤嬤把你請了過來，準備親自問問你的想法。”
    王妃的身子確實是不好，她剛說完這一大串話，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側過臉嗆咳起來。
    她身邊的另一位婢女連忙給自家王妃順氣。
    薑素雪的臉色還火辣辣地疼，她舔了舔嘴角，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王妃？那又怎麽樣？”
    “不過是遠嫁而來的鄉下女子罷了。”
    “我不想來請安，所以沒來，就是怎麽個事兒。你有什麽好疑問的？還摔了茶盞讓我跪，真把我跪成殘疾了，說出去對你的名聲好聽？”
    她的目光從綠桃臉上劃過，盯住了坐在一旁的蘇青青：“你與其想著罰我，不如想想怎麽對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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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是王爺最寵愛的女人，前些日子還攛掇著王爺打死了另一個資曆更深的侍妾呢！”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蘇青青無奈地揉了揉耳朵。
    這怎麽又和自己扯上關係了？
    她站起身，朝著上首的王妃行了個禮，道：“請王妃明鑒。側妃口中所說的那個侍妾，是因為放任婢女在水裏下毒，威脅到了妾身的性命，才被王爺下令處死。”
    “她今日能派人下毒，明日就能持刀傷人。說不定哪天引賊入室，也是有可能的。”
    “王爺處置她，並非為了妾身，而是為了整個王府的安全。”
    蘇青青轉過身來，麵對著地上的薑素雪，厲聲道：“妾身不知側妃是何居心，竟要如此不分是非，顛倒黑白。”
    “妾身低賤，根本不值得王爺為此動怒。但是側妃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那名侍妾罪不至死，難道說你是想謀害王爺，所以才放任侍妾下毒？”
    聞言，薑素雪差點氣得跳起來。
    如果這些話傳到王爺耳朵裏，那就不是罰跪祠堂那麽簡單了。
    涉嫌謀害當朝王爺，不僅她薑素雪的腦袋要砍上一萬遍，就連她的九族也要被拖到刑場，讓劊子手把他們統統剁個稀巴爛。
    她惱羞成怒道：“我什麽時候說要謀害王爺了？我……我看顛倒黑白的人是你！”
    薑素雪這會兒圓不上自己的話，又開始對著王妃求助：“王妃，你聽見了，我剛才絕對沒有說過要謀害王爺！我明明說的是王爺為了她才仗殺侍妾的！”
    她咬牙切齒道：“蘇青青，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蘇青青不去理會她的瘋言瘋語，隻是恭敬地站好，等待上首的王妃發話。
    玉娘和鳳仙則老實地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也默默祈禱著王妃能公平一些，不要找她們兩人的麻煩。
    盧意平複了呼吸，用帕子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
    她昨日剛嫁進王府，對這些妻妾之間的恩怨都不太清楚，也做不出各打五十大板的事。
    隻是身邊的嬤嬤在下人們裏麵八卦了幾句，得知了側妃是個難纏且蠢笨的人，而蘇青青是王爺最寵愛的人，僅此而已。
    而側妃薑素雪今日又故意不來請安，她便一時心頭火起，將人綁了來，準備當著眾人的麵進行懲罰，以儆效尤。
    但現在，側妃和蘇夫人當著她的麵吵起來了，各執一詞，誰也不肯落了下風。
    盧意一時間頭疼起來。
    她有些後悔，早知道王府裏是這樣複雜的情況，她就不會興師動眾地把側妃綁過來了。
    薑素雪見王妃不說話，生怕她真的治自己的罪，於是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王妃，您要體諒妾身，妾身自從嫁入王府，就不得王爺寵愛，妾身剛才說的都是氣話，當不了真的！”
    “妾身知錯了，您不能偏袒蘇青青，妾身也是被侍妾蒙騙了，妾身冤枉啊！”
    她的聲音實在是算不上好聽，加上嗓門又大，讓人聽著難受極了。
    “行了！”
    盧意扶著額頭站起身，疲倦道：“側妃聒噪，在這裏跪上半個時辰，回去以後多抄抄佛經，修養一下身性。”
    “蘇氏，”她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蘇青青，心裏對於這個最受寵的妾室到底還是有些忌憚，便放緩了語氣道：“回自己的院子吧，別和側妃起爭執。”
    “其他人可以走了，每月十五來請安就行。”
    說完，王妃盧意站起身子，在婢女的攙扶下離開了，留下一屋子的妻妾在前廳麵麵相覷。
    蘇青青皺起了眉毛：就這？
    她還以為來了個王妃，能把薑素雪這個瘋子給鎮壓住呢，結果這事兒就這麽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最後不了了之了。
    看來還得她自己上。
    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啊。
    她把祥雲金鐲往手腕上一戴，站起身走過去，蹲在了側妃薑素雪麵前，歎氣道：“看來您這次也沒能如願以償呢。”
    薑素雪伸手想要抓她，卻忘了自己還被綁著，隻能徒勞地掙紮起來。
    蘇青青遺憾道：“是呀，妾身仗著王爺的寵愛，怎麽就是死不了呢？”
    薑素雪怒不可遏，恨不得直接撲上來咬死她：“你少得意了！你以為王爺能寵你多久？我可以永遠是側妃，你能永遠是寵妾嗎？！”
    蘇青青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她托著下巴道：“隻要我活著，我就會是王爺最寵愛的人。”
    “至於你，你捫心自問，你能永遠是側妃嗎？”
    薑素雪對上蘇青青的眼神，一時間啞口無言。
    她……她不能。
    如果王爺突然下令徹查她與嫡姐換親一事的話……
    她僵在了原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青青瞧著薑素雪這副傻不愣登的樣子，覺得有些沒意思，便站起身子，淡淡道：“側妃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別整天閑著沒事就把眼睛放在別人身上，像條瘋狗一樣亂咬人。”
    說完，她招呼玉娘和鳳仙一起離開了王妃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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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的住處，蘇青青讓小蘭退了下去，自己躺在床上，側頭看向窗外的景色。
    她回想起側妃薑素雪的話，於是又問了自己一遍：你能永遠保證自己是寵妾嗎？
    蘇青青茫然道：我不知道。
    她現在的身體才十五歲，毛都沒長齊的年紀，提起年老色衰都沒法讓人感覺到一丁點威脅，如此年輕、自信的年紀。
    窗外有麻雀飛過，羽毛撲朔間，陽光有些晃眼。
    於是蘇青青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被子裏。
    她突然覺得好累啊。
    為什麽偏偏是她呢？
    為什麽是她穿越過來，而不是劉青青，不是李青青，不是其他任何一個名叫青青的人呢？
    如果她沒有莫名其妙地穿越，說不定現在還坐在教室裏奮筆疾書地刷題，和同學們苦中作樂地聊天，晚上回家以後，再吃上一碗爸媽給自己煮的宵夜。
    她孤身一人來到這個朝代，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寂寞。
    有點想家了。
    一滴冰涼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悄無聲息。
    屋外，小蘭和小蓮正在聊天。
    兩人的聲音不算小，蘇青青閉著眼睛，聽見她們在討論中午吃什麽。
    小蘭道：“好想吃蟹粉獅子頭哦，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螃蟹要等到九月份才能長熟呢。”
    小蓮好奇道：“你吃過這個？什麽味道的？我都還沒吃過呢。”
    小蘭想了想，道：“就是蟹肉和蟹黃，加上豬肉一起攪拌均勻，上鍋蒸熟。”
    “嗯……就是螃蟹的味道。”
    小蓮氣笑了，打了她一下：“我就是不知道螃蟹什麽味，才問你的！”
    兩人坐在門外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句地說個沒完。
    蘇青青吸了吸鼻子，突然也想吃螃蟹了。但要想等到螃蟹成熟，還有起碼五個多月呢。
    她坐起身子，在臉上抹了一把，收起了莫名其妙的情緒。
    在這五個多月裏，除了吃螃蟹，還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事，比如摘蓮蓬、過生辰。
    每一天都值得好好活著，而不是為了已經過去的事情傷春悲秋。
    至於她為什麽一定要成為寵妾呢？
    當然是為了世俗的欲望了，她愛錢，也愛權，如果王爺愛她，那麽她也愛王爺。
    隻要認真過完這一生，說不定老天爺就會獎勵自己回到現代，重新再見上爸媽一麵。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
    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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