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是一個人。
    而且正從拐角處傳來，朝著他藏身的方向逼近！
    明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肌肉瞬間繃緊，握著撬棍的手指都攥的發白。
    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隨時準備暴起發難。
    然而，那陣腳步聲並沒有在他麵前停下，而是擦著快遞櫃的邊緣，徑直衝向了九棟的單元門口。
    “站住！你他媽給我站住！”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吼遠遠傳來。
    “憑什麽？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一個人占著？”另一道尖利的聲音毫不示弱地反駁。
    爭吵？
    明道心中一動，悄悄從快遞櫃的側麵探出半個頭，向著聲音來源處望去。
    隻見九棟單元樓的入口處，兩夥人正激烈地對峙著。
    一方是住在二樓的一家三口，男主人是個戴眼鏡的瘦弱中年人，此刻卻漲紅了臉，死死地護著樓道裏一個掛滿東西的鐵架子。
    另一方則是他對門的鄰居，一個光著膀子、滿身肥肉的壯漢，身後還跟著兩個看起來就不太好惹的年輕人。
    似乎是壯漢的孩子。
    他們的爭吵，吸引了附近零星遊蕩的居民，很快，單元門口就圍上了一小圈人。
    明道放緩呼吸，凝神細聽。
    “王哥，你講點道理！這臘肉是你掛在樓道裏的，沒錯！可現在什麽情況了？電都停了，你家冰箱裏的東西不也得壞？這麽多肉，你們一家三口吃得完嗎？拿出來分給大家，一起度過難關不好嗎？”光膀壯漢唾沫橫飛，說得大義凜然。
    “放你娘的屁！李老三，這是我托老家親戚專門做的，一根就要幾十塊！我憑什麽分給你？度過難關？我看著你是想趁火打劫！”被稱作王哥的眼鏡男毫不退讓，死死地抓著鐵架，大有一股拚了命的架勢。
    明道的目光，越過爭吵的雙方，落在了那個鐵架上。
    好家夥！
    那是一個簡易的晾衣架，但此刻上麵掛著的不是衣服，而是一串串色澤油亮、泛著誘人光澤的風幹臘腸和臘肉！
    粗略一數，光是臘腸就有幾十根，還有好幾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臘肉，在清晨的陽光下，仿佛塗上了一層金色的蜜蠟。
    難怪會吵起來。
    明道瞬間就明白了，眼神裏帶著一絲異樣。
    在和平時期，鄰裏之間把一些東西放在樓道裏是常有的事。但這批臘肉，在此刻的價值，不亞於一箱金條。
    “什麽叫趁火打劫？大家夥兒都來評評理！”光膀壯漢李老三轉頭對著圍觀的人群，煽動性地喊道，“他一家三口，守著這麽多肉！我們呢？我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今天這頓吃完了，下一頓在哪都不知道！難道我們就活該餓死嗎？現在這種情況，就應該把所有物資集中起來，統一分配！”
    “對！說得對！就該統一分配！”他身後的一個年輕人立刻附和。
    人群騷動起來。
    一個抱著孩子的大媽猶豫著說：“小王啊，你看……李師傅說得也有點道理，這麽多肉，你們也吃不完，放久了也要壞的……”
    “就是！現在不是講私人財產的時候了！”
    “拿出來吧，大家分一分，總比被你一個人浪費了好！”
    圍觀者的眼神，變了。
    起初隻是看熱鬧，但當他們看清那掛滿架子的臘肉時，每個人的眼神深處，都或多或少帶點貪意。
    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已經不自覺地向前挪動了半步，喉結上下滾動，不懷好意。
    “你們……你們這是搶劫！”王哥的妻子抱著嚇哭的孩子，聲音顫抖。
    王哥本人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但他看著周圍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原本強硬的氣勢也弱了下去。
    他知道，他守不住。
    李老三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伸手就要去拿架子上的臘腸。
    “住手！”
    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喝傳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保安隊長劉國棟領著兩個保安，快步走了過來。他手裏那個黑色的擴音喇叭，此刻就是權力的象征。
    “吵什麽吵？聚在這裏想幹什麽？造反嗎！”劉國棟三角眼一瞪，自有一股威勢。
    李老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忌憚，但還是梗著脖子說道：“劉隊長，你來得正好！你給評評理！他老王家囤了這麽多肉，不肯拿出來分享，這不是自私自利是什麽？”
    劉國棟皺著眉，走到鐵架前看了一眼，眼神也不由得一跳。
    這麽多肉，足夠十幾個人吃上一個星期了！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轉向王哥，語氣緩和了一些：“老王，這確實是你家的東西？”
    “是！劉隊長，是我家的！這是我花錢買的！”王哥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說道。
    劉國棟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對著所有人大聲說：“既然是王師傅家的東西，那就是他的私人財產！誰也別想動手搶！我們還沒到那個份上！”
    王哥一家頓時鬆了口氣。
    然而，劉國棟話鋒一轉，看向王哥，眼神有些躲閃，語氣也變得商量起來：“不過……老王啊，現在情況特殊，大家確實都缺吃的。你看，這麽多肉，你一家也吃不完，天氣熱起來，放著也是壞了。不如……你拿出一部分來，就當是……支援一下鄰裏？”
    他說這話的時候，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
    從昨晚到現在，他們這些保安就沒吃過一口熱乎飯。保安亭裏就幾包泡麵，六個大男人，一人一口就沒了。連下一頓在哪裏都不知道，維持秩序的底氣都快被饑餓消磨光了。
    王哥的臉色瞬間又難看起來。他剛想開口拒絕，李老三已經抓住了話頭。
    “聽到沒有！劉隊長都這麽說了！拿出來！”
    說著，他再次伸手，這一次，是直接朝著最大的一塊五花臘肉抓去！
    “你敢！”王哥怒吼一聲，撲上去就要阻攔。
    場麵瞬間失控！
    李老三身後的兩個年輕人也一擁而上，周圍幾個被煽動起來的居民也蠢蠢欲動，將王哥一家團團圍住。眼看就要演變成一場哄搶！
    “都給我住手！”
    就在這時，又是幾聲大喝。
    南門和北門方向，剩下的三名保安也聞訊趕了過來。
    加上劉國棟和他身邊的兩人，六個穿著製服、手持警棍的保安齊刷刷地站成一排，將衝突的雙方隔開。
    六個身強力壯的後生，誰不怕？
    剛剛還蠢蠢欲動的幾個人，下意識地就後退了兩步。
    劉國棟看著眼前的情景，心裏歎了口氣。
    他知道，純粹的講道理已經沒用了。他走到王哥麵前，壓低了聲音，“老王，算我求你了。今天這肉，你不分，他們會搶。我能攔住一次，攔不住第二次。我這幾個兄弟，也餓著肚子在巡邏。你把肉分出來，我劉國棟記你一個人情，保證你家今天的安全。不然……人心散了，我也管不了了。”
    這番話，是威脅，也是現實。
    王哥看著劉國棟和他身後那五個眼神同樣充滿渴望的保安，再看看周圍那些蠢蠢欲動的鄰居，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瑟瑟發抖的妻兒，他眼中的憤怒和不甘，最終化為了一片死灰。
    他知道，自己沒得選。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流油的臘腸，也成了惹事的禍端。
    他頹然地鬆開了抓住鐵架的手，沉悶道：
    “……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