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樓梯間陰影裏。
    林逸夫一直冷眼旁觀。
    他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鏡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凝重。
    “老張啊。”
    林逸夫低聲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讚歎。
    “這個趙虎，不簡單。”
    他看著廣場中央那個被人群簇擁、宛如英雄般的男人。
    “以前我覺得他就是個四肢發達的莽夫。”
    “但現在看來，我看走眼了。”
    “這一套連消帶打，先抑後揚，把群眾情緒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哪裏是個大頭兵能有的手段？”
    “以前和現在，判若兩人。”
    站在他身後的神秘中年人，也微微頷首。
    “確實有點意思。”
    “剛才那幾下身手，幹淨，利落，我們沒人是對手。”
    “但更厲害的，是這張嘴。”
    “幾句話就把一場暴動平了，還順帶收了一波人心。”
    他轉過頭，看向林逸夫。
    “劉國棟那個廢物已經廢了，這小區的天，怕是要變了。”
    ……
    林逸夫點了點頭，目光深邃。
    “趙虎這一出，不僅救了劉國棟，更是把自己立起來了。”
    “現在他在群眾心裏的威望，恐怕已經超過了委員會。”
    “趙虎樹立正麵形象，劉國棟吸引群體矛盾。”
    林逸夫忽然笑了，笑容有些涼薄。
    “哈哈哈，早知道，還是讓劉國棟死了好啊……”
    “查查他。”
    老張突然開口，“看看他這幾天到底經曆了什麽，接觸了什麽人。”
    “還有……”
    他指了指趙虎手裏那個水壺。
    “看看他帶回來的水，是真是假。”
    “如果他真的掌握了森林的水源……”
    老張頓了頓，目光閃過一抹激動。
    “那就拉攏他。”
    “這種人，當隊友比當敵人強。”
    林逸夫聞言，笑了。
    那笑容裏帶著一絲深意，也帶著一絲嘲弄。
    “拉攏？”
    他看著遠處那個氣勢如虹的趙虎，仿佛透過趙虎的背影，看到了另一個更加龐大、更加深不可測的陰影。
    “老張，你覺得一頭已經嚐到了肉味的猛虎，還會甘心被人拴上鏈子嗎？”
    “而且……”
    林逸夫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我總覺得，趙虎的背後，還有高人。”
    “這一出戲，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臨時起意，倒像是……有人寫好了劇本，讓他照著演。”
    中年人一愣。
    隨即，他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你是說……那個匿名第一？”
    林逸夫笑而不語。
    他轉身，朝著樓下走去，皮鞋踩在台階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走吧，戲看完了。”
    “該去收拾殘局了。”
    “劉主任現在，估計正等著我去給他擦屁股呢。”
    ……
    趙虎站在景觀石上喘息。
    就在這時。
    “讓開！都把路讓開！”
    一陣急促且刻意高調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微妙的對峙。
    人群的後方被強行分開了一條道。
    身穿白大褂的林逸夫，帶著四名背著急救箱的助手，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他頭發淩亂，氣喘籲籲，仿佛是從生死線上剛跑了個來回。
    “劉主任！劉主任！”
    林逸夫的聲音裏充滿了恰到好處的焦急與驚惶。
    他無視了周圍那些暴民，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是撲到了劉國棟身邊。
    “快！擔架！”
    “止血鉗！紗布！”
    “壓迫止血！快！”
    林逸夫一邊大聲指揮著手下，一邊迅速蹲下身，雙手按住劉國棟肩膀上那個還在冒血的箭孔。
    溫熱的鮮血湧出，瞬間染紅了他潔白的袖口。
    眼神中流露出的關切，簡直比親兒子還要真摯。
    “主任，挺住！我是老林！我來了！你別睡！”
    林逸夫大聲呼喊著，仿佛要讓全廣場的人都聽到他對領導的忠誠。
    劉國棟此時已經因失血過多而意識模糊，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林逸夫那張熟悉的臉，幹裂的嘴唇哆嗦著，眼角竟然流下了一行濁淚。
    “老……老林……”
    聲音細若遊絲。
    “我在！我在！”
    林逸夫騰出一隻手，死死握住劉國棟冰涼的手掌。
    聲音哽咽：“對不起，主任，我來晚了！剛才藥房那邊也被衝擊了，我在死守急救藥品……我來晚了啊！”
    這番話，音量控製得極好。
    不大不小。
    剛好能讓圍在內圈的幾十號人聽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泛起一陣騷動。
    那些原本眼神凶狠的幸存者，神情也鬆動了。
    守藥？
    那是為了大家守的命根子啊！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鬼地方，誰敢保證自己不生病？誰敢保證自己不受傷？
    得罪了唯一的醫生，就是斷了自己的後路。
    原本指向林逸夫的幾根鋼管，悄悄垂了下來。
    不少人看向林逸夫的眼神，從警惕變成了敬重，甚至帶上了一絲依賴。
    好醫生啊。
    這種時候還想著保全大家的藥品。
    處理完緊急傷口，直到劉國棟的呼吸稍微平穩了一些。
    他才像是剛剛回過魂來。
    轉過身，抬起頭，這才發現站在一旁的趙虎。
    二人視線在空中碰撞。
    場麵一度陷入尷尬。
    一文，一武。
    一個滿身煞氣，一個醫者仁心。
    林逸夫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歉意。
    但這歉意之中，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趙隊長。”
    林逸夫微微欠身，語氣誠懇至極。
    “辛苦了。”
    “如果不是你及時趕回來，力挽狂瀾，今天這後果……不堪設想。”
    “我代表委員會，代表劉主任，也代表這近千名無辜的居民，謝謝你。”
    說著，他竟然當眾對著趙虎鞠了一躬。
    這一躬，把趙虎架到了天上。
    周圍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看向趙虎的目光裏，恐懼少了，敬畏多了。
    趙虎站在高處，麵無表情地看著林逸夫那光潔的後腦勺。
    那一雙如鷹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以前，他覺得林醫生是個好人。
    斯文，客氣，說話輕聲細語，見誰都笑。
    但現在。
    經過了明道的點撥，經過了剛才那場生死的洗禮。
    趙虎看懂了。
    那副斯文的皮囊下，藏著一條毒蛇啊！
    什麽死守藥房？什麽緊急調配？
    全是屁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