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的前一天，老巷裏的年味還沒散，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晃，紅綢麵兒映著青石板路，像撒了一路的胭脂。老周推著個深棕色的木箱子來書店時，太陽剛爬過巷口的老槐樹，陽光斜斜地落在箱子上，給磨得發亮的木箱邊角鍍了層金。
    “老陳，快搭把手！”老周在店門口喊，聲音裏帶著點神秘的歡喜。陳爺爺剛把新到的雜誌擺上書架，聽見喊聲連忙跑過去，兩人一起把木箱抬進店裏。木箱比看著沉，抬的時候還能聽見裏麵紙張摩擦的輕響。老周把箱子放在櫃台旁，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在上麵的藍布——藍布是他老伴生前織的，上麵繡著朵褪色的牡丹，現在成了他裹寶貝的專用布。
    箱子裏鋪著層舊棉絮，棉絮下麵整整齊齊碼著一摞舊書，書脊大多是深褐色或墨綠色，有些書脊上的字已經模糊，卻透著股歲月的溫厚。有豎版的《西遊記》《水滸傳》，封麵上印著老版的插畫，孫悟空的金箍棒畫得威風凜凜；還有幾本泛黃的詩集，封麵上寫著《新月集》《鄉愁》，書頁邊緣有些卷邊，卻沒一點破損。
    “這些都是我年輕時攢下的寶貝。”老周蹲在箱子旁，拿起一本《西遊記》，指尖輕輕拂過封麵的灰塵，動作輕柔得像在摸自家孩子的頭，“這本是我十八歲那年買的，當時在巷口的五金廠當學徒，跟著師傅學修農具，一個月工資才十八塊。為了買這本書，我省了半個月飯錢，每天中午就啃兩個窩頭就鹹菜，硬是湊夠了三塊八毛錢，在新華書店閉店前把它買下了。”
    他翻開第一頁，裏麵夾著張小小的購書發票，字跡已經淡了，卻還能看清“1978年10月5日”的日期，“那時候住廠裏的集體宿舍，晚上沒燈，我就躲在被窩裏用手電筒照著看，看到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被唐僧誤會趕走時，氣得我半夜拍枕頭；看到師徒四人取經成功，又偷偷抹眼淚。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歡喜，簡單又實在。”
    陳爺爺湊過去看，書裏還夾著些幹枯的樹葉，有楓葉，有銀杏葉，都是老周看書時隨手從廠外的樹林裏撿的，現在成了時光的印記。“你這哪是藏書，是藏著半輩子的回憶啊。”陳爺爺笑著說，心裏卻有些感動——他懂這種對舊書的執念，就像他珍藏著老伴留下的那本《唐詩三百首》一樣，每一頁都藏著說不完的故事。
    林小雅這時也湊過來看，她拿起那本《鄉愁》詩集，指尖劃過書頁上的字跡，忽然眼睛一亮：“老周叔，這本詩集我小時候讀過！我外婆有一本一模一樣的，裏麵的《鄉愁》我還會背呢！”說著，她就輕聲背了起來：“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聲音輕柔，帶著點對詩的共情。老周也跟著一起背，聲音有些沙啞，卻很認真，尾音拖得長長的，像在跟年輕時在宿舍裏背詩的自己對話。陳爺爺坐在旁邊聽著，想起自己年輕時在部隊裏背詩的日子，戰友們圍坐在煤油燈旁，你一句我一句地背，現在那些戰友大多沒了聯係，隻剩這些詩還留在記憶裏，眼眶微微發熱。
    小滿是被巷裏的鞭炮聲吸引來的，她手裏拿著個剛買的兔子燈，燈穗子晃來晃去，一進門就看見滿箱子的舊書，立刻把兔子燈放在一邊，湊到箱子旁蹲下來，好奇地問：“老周爺爺，這些書裏有故事嗎？比小雅姐姐講的繪本還好看嗎？”
    老周被她問得笑起來，拿起一本《水滸傳》，翻開有插畫的一頁，指給小滿看：“當然有啦，你看這頁，畫的是武鬆打虎，武鬆喝了十八碗酒，趁著酒勁把老虎打死了；還有魯智深，力氣大得能把大樹連根拔起來！”他邊說邊用手比劃，模仿魯智深拔樹的樣子，逗得小滿咯咯笑。小滿湊得更近了，小腦袋幾乎貼在書頁上，眼睛盯著插畫，連手裏的兔子燈都忘了拿，“那老周爺爺，你能給我講武鬆打虎的故事嗎？我想聽！”
    “好啊，咱們慢慢講。”老周坐在小凳子上，把小滿抱到腿上，翻開書，慢悠悠地講了起來。從武鬆進店喝酒，店家勸他“三碗不過岡”，到他執意上山遇見老虎，每一個細節都講得繪聲繪色。講到武鬆舉起拳頭打老虎時，老周還故意壓低聲音，營造緊張的氣氛，小滿攥著老周的衣角，眼睛瞪得圓圓的，連呼吸都輕了些，直到聽到武鬆打死老虎，才鬆了口氣，拍著小手說：“武鬆好厲害！”
    趙母和趙哥來書店時，正好聽見小滿的歡呼聲。趙母坐在輪椅上，被趙哥推著進來，一進門就笑著說：“老周，你這是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以前跟你借本書，你都舍不得，現在怎麽這麽大方了？”
    老周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以前覺得這些書是我的命根子，藏著舍不得給別人看，怕被弄壞了。可昨天整理箱子時，看著書裏夾的樹葉、發票，突然覺得它們躺在箱子裏太孤單了。老陳的書店這麽熱鬧，放在這兒，讓街坊們都看看，讓小朋友們聽聽書裏的故事，才不算浪費這些好書。”
    趙哥幫著把書一本本從箱子裏拿出來，每一本都輕輕擦去封麵的灰塵，再遞給陳爺爺。陳爺爺找了個靠窗的書架，這個書架以前隻放些沒人要的舊雜誌，現在他特意把雜誌挪到別的地方，把老周的舊書一本本擺上去。擺到《西遊記》時，他還特意把書脊朝外麵，讓路過的人能一眼看見。擺完後，陳爺爺從抽屜裏拿出張紅色的彩紙，剪了個小小的“寶藏”字樣，貼在書架上，笑著說：“就叫‘老周的寶藏書’，願與你共享，這樣大家就知道這些書的來曆了。”
    老周看著擺滿書的書架，眼睛裏閃著光，他走過去，輕輕摸了摸《西遊記》的書脊，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這樣好，這樣好，它們在這兒比在我家箱子裏強多了。”林小雅提議元宵節那天舉辦個“舊書分享會”，讓巷裏的街坊都來，每人帶一本自己喜歡的舊書，分享書裏的故事，“老周叔，到時候你可以給大家講講你在五金廠省飯錢買《西遊記》的事，肯定特別有意思！”
    老周立刻點頭，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我還能給小朋友們講武鬆打虎、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讓他們也喜歡這些老故事。”小滿也舉起小手，大聲說：“我也要參加！我要分享我畫的春天，還要聽大家講書裏的故事！”
    傍晚時，夕陽把老巷染成了暖黃色，老周要回家了，臨走前還特意叮囑陳爺爺：“老陳，要是有人想看這些書，別客氣，讓他們隨便看，要是有小朋友喜歡，還能讓他們借回家看，就是跟他們說好了，要好好愛護，別把書頁弄壞了。”陳爺爺點點頭：“你放心，我會好好照看這些書的，就像照看我自己的寶貝一樣。”
    看著老周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陳爺爺拿起那本《西遊記》，慢慢翻開。翻到中間時，一張舊照片從書頁裏掉了出來，照片已經有些泛黃，上麵是年輕時的老周和兩個工友，三個人站在五金廠門口，手裏都拿著書，笑得燦爛極了，陽光落在他們身上，和現在一樣暖。陳爺爺撿起照片，小心地夾回書裏，心裏想著：這些書不僅藏著老周的回憶，以後還會藏著街坊們的回憶，藏著小朋友們的笑聲，這才是真正的寶藏。
    林小雅幫著整理櫃台，看著書架上的舊書，對陳爺爺說：“陳爺爺，這些書就像老周叔的時光膠囊，現在打開了，讓大家都能看到以前的故事，真好。”陳爺爺點點頭，拿起筆，在故事本上寫了幾行字：“正月十四，老周送來了他的‘寶藏’舊書，每一本都藏著回憶。書店裏又多了些熱鬧，多了些故事。”
    小滿還在書架旁轉來轉去，一會兒看看《西遊記》的插畫，一會兒摸摸《鄉愁》的書頁，嘴裏還小聲念叨著武鬆打虎的故事。“叮鈴——”風從外麵吹進來，銅鈴響了，帶著巷裏燈籠的暖光，落在書架上的舊書上，像在跟這些老書打招呼。陳爺爺看著眼前的一切，嘴角忍不住上揚——元宵節的分享會，一定會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