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墨痕裏的光陰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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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星指尖撫過那頁夾在《人間詞話》裏的素箋時,指尖先觸到了一層細密的褶皺。泛黃的宣紙上,瘦金體字跡力透紙背,筆鋒淩厲卻不失溫潤:“舊書藏歲月,故紙記初心。”墨跡邊緣泛著淡淡的檀香,與書店裏老木頭的氣息、書架間浮動的油墨香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獨屬於老巷的、沉澱了時光的味道。她忽然想起沈清和上周閑聊時說過,祖父沈硯之當年總愛用檀香研墨,說是墨香能安神,也能讓字跡更具穿透力,保存得更久。
“這字跡,和後院書房裏那本《硯邊隨筆》的落款很像。”顧言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篤定。他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整理古籍的活兒,站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目光落在箋紙右下角模糊的“硯”字上。“之前整理西廂房書架時,我發現那本書的夾頁裏,也有半張類似的素箋,隻是上麵的字跡被水漬暈染得厲害,隻能看清幾個零散的筆畫。”
林晚星猛地回頭,眼裏閃過一絲驚喜:“真的?那我們快去看看!說不定能拚出完整的內容。”她小心翼翼地將素箋從書頁間抽出,放進隨身帶的錦盒裏——這是蘇念桂後來送給她的,說是當年蘇婉卿用來存放珍貴書箋的物件,錦盒內壁鋪著柔軟的絲綢,能最大程度保護古舊紙張不被磨損。
兩人快步穿過前廳的書架,走向後院書房。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裏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像是時光具象化的模樣。書房的木門是沈硯之當年親手打造的,門框上還留著他刻的梅花紋樣,隻是經過幾十年的摩挲,木紋已變得光滑溫潤。顧言舟踮腳取下頂層的《硯邊隨筆》,這本書的封麵是深藍色的布麵,邊角已經有些磨損,書脊處用棉線仔細裝訂過,能看出多次修補的痕跡。
他將書放在靠窗的八仙桌上,輕輕翻開。書頁間果然夾著半張素箋,材質與林晚星手中的那一張完全一致,都是質地綿密的宣紙,邊緣帶著自然的毛邊。更讓人驚喜的是,兩張素箋的斷裂處纖維依稀相連,像是被人刻意撕開後,分別藏在了兩本書裏。
“你看這裏。”林晚星將兩張箋紙小心翼翼地拚合,斷裂處嚴絲合縫,仿佛從未分開過。完整的字跡在陽光下清晰浮現:“舊書藏歲月,故紙記初心。丙午年秋,遇君於巷口,贈此箋,約來年再聚。”落款處的“硯”字清晰可見,下方還有一個極小的梅花印記,印記邊緣圓潤,像是用特製的印章蓋上去的。
“丙午年……”顧言舟低頭算了算,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民國三十五年是丙戌年,丙午年應該是六十多年前的1966年?不對,沈爺爺生於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丙午年按幹支紀年法推算,應該是1966年,那年他剛好三十歲。巷口……會不會就是老巷的入口?”
林晚星忽然想起沈清和提到的往事。上周沈清和來書店幫忙整理古籍時,曾無意間說起祖父當年的一段過往:沈硯之年輕時曾與一位女子交好,兩人常在書店裏談書論畫,後來女子因為家庭變故遠走他鄉,祖父便守著這家老書店終老,終身未娶。“或許這箋紙,就是他們當年的約定。”她輕聲道,指尖再次撫過“約來年再聚”五個字,墨跡似乎還帶著未涼的溫度,仿佛能感受到沈硯之當年落筆時的期待。
這時,店門口傳來風鈴清脆的叮當聲,打破了書房裏的寧靜。沈清和提著一個舊木盒走進來,木盒表麵刻著繁複的纏枝蓮紋樣,邊角包著銅片,雖然有些氧化發黑,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的精致。“我在老宅閣樓的樟木箱裏找到這個,是祖父的遺物,”他將木盒放在八仙桌上,語氣帶著一絲興奮,“打開的時候聞到一股檀香,我猜或許和你們說的箋紙有關,就趕緊送過來了。”
樟木的香氣混合著檀香撲麵而來,林晚星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心神安寧。沈清和輕輕打開木盒的搭扣,裏麵整齊疊放著十幾張素箋,每張箋紙的右下角都有同樣的梅花印記,除此之外,還有一本泛黃的線裝日記,封麵沒有書名,隻在右上角寫著一個小小的“硯”字。
林晚星拿起日記,指尖剛碰到封麵,就感覺到紙張的脆韌——這是年代久遠的宣紙特有的質感。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上麵是沈硯之年輕時的字跡,筆鋒銳利,與素箋上的瘦金體如出一轍:“丙午年秋,九月初七,晴。今日遇卿,青衫白裙,立於巷口桂樹下。風送桂香,卿言愛古籍,尤愛書箋。贈君素箋一紙,約來年桂花開時,共賞舊書,共話平生。”
“原來她叫蘇婉卿。”顧言舟湊在一旁看著,目光落在日記第二頁的記載上,“這裏寫著,蘇小姐是徽州人,隨父來本地遊曆,偶然走進老巷書店,便被書架上的古籍吸引。祖父陪她看了一下午的書,為她講解《人間詞話》裏的詞句,臨走時便贈了這張素箋。”
林晚星一頁頁仔細翻閱著日記,裏麵的記載大多與蘇婉卿有關:“丙午年九月十五,雨。婉卿來店,帶了徽州特產的墨塊,教我以檀香研墨,墨香清雅,遠勝尋常墨汁。”“丙午年十月初三,陰。與婉卿共賞《蘭亭集序》拓本,卿言此帖‘飄若浮雲,矯若驚龍’,見解獨到,甚合我心。”“丙午年冬月廿二,雪。婉卿說近日將歸徽州,來年秋日必再來赴約。贈我親手繡的梅花香囊,暗香浮動。”
日記寫到第二年秋天戛然而止,最後一頁隻有短短一句話,字跡帶著一絲潦草,像是倉促寫下:“卿未歸,箋已舊。桂花開遍,巷口空寂。”後麵便再無下文。
林晚星拿起一張素箋,上麵用淡墨畫著一株小小的桂樹,枝幹遒勁,花瓣細密,旁邊題著“花開堪折直須折”五個小字。墨跡暈染處,能看出落筆時的猶豫與溫柔,仿佛沈硯之在寫下這句詩時,心裏正想著那位未能赴約的女子。“他們後來沒再見麵嗎?”她輕聲問,聲音裏帶著一絲惋惜。
沈清和搖搖頭,眼神裏滿是感慨:“我從小聽祖母(沈硯之的妹妹)說,祖父當年等了蘇小姐整整一年,每天都把書店打掃得幹幹淨淨,把那本《人間詞話》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就盼著她能如約而來。可直到桂花謝了,秋葉落了,也沒等到人。後來祖父就再也沒提過蘇小姐,但總愛在秋天桂花開時,一個人坐在巷口的石階上,望著遠方發呆。”
顧言舟看著那些素箋,忽然目光一頓:“這些箋紙的材質很特別,不是普通的宣紙。你們看,紙張表麵有一層細微的光澤,韌性也極好,應該是當年徽州特製的澄心堂紙。”他曾在古籍修複課上學過相關知識,對古代紙品頗有研究,“澄心堂紙在宋代就很有名,以徽州產的最為優質,製作工藝複雜,產量稀少,當年多為文人墨客珍藏。現在這種傳統工藝已經很少見了,能保存得這麽完好,實屬難得。”
林晚星連忙拿起一張素箋,對著陽光仔細端詳,果然看到紙張內部的纖維均勻分布,帶著一層淡淡的米黃色光澤。“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順著‘澄心堂紙’這個線索,找找蘇婉卿的後人?”她眼裏閃過一絲期待,“既然蘇小姐是徽州人,又與澄心堂紙有關,說不定能找到她的家族痕跡。”
沈清和點點頭,語氣堅定:“我也這麽想。祖父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等到蘇小姐,也不知道她當年為何沒能赴約。如果能找到她的後人,或許就能解開這個謎團,也算是了卻祖父的一樁心願。”
顧言舟補充道:“我們可以先去市圖書館的古籍部問問,那裏有很多地方文獻和地方誌,說不定能查到關於徽州澄心堂紙和蘇婉卿的記載。另外,沈爺爺的日記裏提到蘇小姐當年帶了徽州特產的墨塊,或許也能順著墨塊的產地找到線索。”
林晚星將素箋和日記小心放回木盒,蓋上搭扣時,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纏枝蓮紋樣:“老巷書店藏著這麽多故事,這些跨越歲月的墨痕,就像光陰的密碼,我們總得幫先輩把它解開。”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三人臉上,也照亮了木盒裏那些泛黃的素箋,墨痕在光影中若隱若現,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時光塵封的往事。
當天傍晚,三人便商量好了行動計劃:第二天一早,林晚星和顧言舟帶著素箋去市圖書館查閱資料;沈清和則留在老宅,繼續整理祖父的遺物,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與蘇婉卿相關的線索。臨走時,林晚星特意將那本《人間詞話》帶在身上,書頁間仿佛還殘留著當年的檀香與墨香,像是在無聲地指引著他們,去探尋那段被遺忘的光陰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