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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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了!他們絕對是瘋了!三個人,竟敢去碰五百北蒙鐵騎!”
    烽火台的垛口後,守卒們扒著冰冷的牆磚,望著曠野裏三道漸行漸遠的單薄背影,聲音裏滿是驚駭的顫抖。
    “別說他們三個毛頭小子,就算把咱黑水河沿岸所有的人全湊一塊兒,也不夠那五百狼兵塞牙縫的!”
    有人攥緊了拳頭,語氣裏滿是絕望,“這下完了,他們這一去,怕是連全屍都留不下!”
    竊竊私語像寒風般在城牆上掠過,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懼與惋惜,三道背影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要融進蒼茫的邊關中。
    而此時的浦裏鎮大營,早已被喊殺聲與兵刃交擊聲淹沒,戰鬥慘烈到了極點。
    北蒙騎兵舍棄了賴以成名的戰馬,一個個翻身落地,扛著粗製濫造卻異常堅固的雲梯,像黑壓壓的蟻群般朝著並不算高的城牆瘋狂撲來。
    邊關的風卷著塵土,刮得人睜不開眼,卻刮不散城牆上彌漫的血腥味。
    總兵李崇山拄著長刀立在城頭,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
    他死死盯著城下那些悍不畏死的北蒙兵,心頭掠過一絲寒意——這些人進退有度,悍勇異常,分明是北蒙麾下最精銳的“破城營”,絕非尋常的散兵遊勇。難道是自己的行蹤泄露了?是誰走漏了消息?
    “傳我將令!所有總兵親衛,盡數投入戰鬥!”李崇山猛地抬頭,聲如驚雷,“不惜一切代價,給我守住大營!”
    身旁的親衛統領臉色一白,急忙上前一步勸阻:“總兵大人!不可啊!敵眾我寡,這些親衛是您的最後家底!
    不如趁著他們立足未穩,咱們打開城門殺出去,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崇山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斬釘截鐵:“突圍?你看看城外!”
    他抬手一指,隻見遠處的曠野裏,北蒙的遊騎正來回穿梭,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封鎖線,“一旦出城,咱們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唯有依托城牆,死死拖住他們,消耗他們的銳氣,才有一線生機!”
    親衛統領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抱拳領命,轉身朝著城下的親衛飛奔而去,嘹亮的號角聲隨之響徹雲霄。
    城牆的一角,馮州和孫貴縮在女牆後麵,渾身篩糠般發抖,手裏的長刀幾乎要握不住了。
    兩人本來想著過來混個軍功,盼著能一步登天,光宗耀祖。
    可誰能想到,盼來的不是賞賜,而是漫山遍野的北蒙狼兵,黑壓壓的一片,看得人頭皮發麻。
    兩人腸子都快悔青了,恨不得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就在這時,三道身影疾奔而來,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大營外圍的密林。正是從烽火台趕來的林元辰三人。
    林元辰伏在茂密的草叢裏,眯著眼望向城頭,瞳孔驟然一縮。
    隻見城牆上,大周士兵正將一桶桶冒著刺鼻氣味的猛火油狠狠砸向城下,火油遇火即燃,瞬間騰起數丈高的烈焰,將衝在最前麵的北蒙兵燒得慘叫連連。
    “是猛火油……”林元辰低聲道,“吳生這是被逼到絕路了,開始拚命了。”
    旁人隻道北蒙騎兵縱橫草原,野戰無敵,卻不知他們的攻城能力同樣不容小覷。
    第一輪進攻的百人隊被猛火油燒得潰不成軍,慘叫著退了下去,可後續的北蒙兵絲毫沒有停頓。
    陣後的弓箭手立刻上前,張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如蝗蟲過境般朝著城頭傾瀉而下,壓得大周士兵抬不起頭來。
    趁著這個間隙,第二個百人隊扛著雲梯,踩著同伴的屍體,再次嘶吼著衝上了城牆。
    大周守軍在一輪又一輪的消耗下,早已疲憊不堪。
    不少士兵手臂酸痛得連刀都握不穩,隻能靠著意誌力苦苦支撐,防線岌岌可危。
    城下的北蒙千總看著久攻不下的城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胯下的戰馬焦躁地刨著蹄子,他猛地抽出腰間的彎刀,朝著城頭怒聲咆哮:“一群廢物!五百人攻一座小城,竟拖了這麽久!全軍壓上!不惜一切代價,破城!遲則生變!”
    軍令一下,北蒙兵如同打了雞血,嘶吼聲震徹天地,一波又一波地朝著城頭發起了猛攻。
    李崇山見狀,怒喝一聲,拔出腰間的戰刀,刀鞘“哐當”一聲墜落在地。
    他迎著紛飛的箭雨,親自帶著親兵衛隊朝著缺口處衝了過去。
    “殺!”
    刀光霍霍,血花四濺。
    若不是他此番帶來了一百名百裏挑一的精銳親衛,浦裏鎮大營恐怕早就被攻破了。
    可即便是這樣,麵對北蒙人悍不畏死的進攻,守軍也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傷亡人數越來越多,慘叫聲此起彼伏。
    李崇山的胳膊上挨了一刀,鮮血浸透了甲胄,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紅著眼睛,一刀又一刀地劈向衝上來的北蒙兵。
    十幾個北蒙兵突破了防線,死死頂住了總兵親衛的反撲,後方的雲梯上,不斷有新的北蒙兵攀爬上來,加入戰團。
    城牆的防守終於出現了一道致命的缺口,眼看就要被撕開。
    “守住!給我守住!”李崇山目眥欲裂,帶著親衛不顧一切地朝著缺口處衝去。
    雙方在狹窄的城牆上展開了慘烈的肉搏,寸步不讓。
    刀鋒入肉的悶響、骨頭碎裂的脆響、瀕死的嘶吼聲交織在一起,鮮血順著城牆的縫隙汩汩流下,在地麵匯成了一條蜿蜒的血河。
    最終,李崇山以死傷數十名親衛的慘痛代價,堪堪將缺口堵住。
    可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北蒙人的攻勢隻會越來越猛,而他們的兵力,已經快要耗盡了。
    李崇山喘著粗氣,叫來了吳生,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不能再這麽耗下去了……北蒙人已經看出咱們兵力不足,攻勢一次比一次凶。
    準備突圍吧,去定遠城求援,這是唯一的生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馮州呢?把他叫來!讓他準備帶隊突圍!”
    馮州正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聽到自己的名字,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被親兵推搡著來到李崇山麵前,聽到“突圍”兩個字,臉都白了——傻子都知道,這時候出城,就是羊入虎口,送死!
    李崇山看著馮州,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廝渾身上下幹幹淨淨,連一點血跡都沒有,哪裏像是上過戰場的樣子?分明是一直在躲著。
    馮州被李崇山的目光看得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生怕被總兵大人看出端倪,急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總兵大人!末將不走!末將願誓死追隨大人,與大營共存亡!
    今日便守在大人身邊,護大人周全!就算是死,也絕不做貪生怕死的逃兵!”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情真意切,連自己都快信了。
    誰知李崇山卻點了點頭,沉聲道:“好!有骨氣!既然如此,馮小旗,你便隨我一起突圍!”
    “啊?”馮州瞬間懵了,臉上的表情僵住,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他本想找個借口留在大營裏,好歹還能多活一陣子,萬萬沒想到,李崇山身為一軍總兵,竟然要親自帶兵突圍!
    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哪裏還有反悔的機會?
    隻能哭喪著臉,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
    “開城門!”李崇山一聲令下,沉重的城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緩緩打開。
    李崇山翻身上馬,身後跟著剩餘的六十多名親衛,馮州和孫貴哭喪著臉,也隻能硬著頭皮騎上戰馬。
    一行人如同離弦之箭,從城門裏呼嘯而出,一頭紮進了城外的敵群之中。
    總兵親衛果然是百裏挑一的精銳,即便身陷重圍,依舊臨危不亂。
    他們緊緊護在李崇山周圍,結成一個鋒利的箭矢陣形,手中的長刀寒光閃閃,朝著北蒙兵最薄弱的地方猛衝而去。
    城外的北蒙千總看到衝出城門的騎兵,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一抹殘忍至極的笑容。
    他緩緩抬起了手中的彎刀,指向那支突圍的隊伍,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