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石礦坑的另一頭貪婪巨獸。白日裏叮當不絕的敲擊、鞭笞的炸響、瀕死的悶哼，此刻都被它囫圇吞下，隻餘一片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死寂。林逸蜷縮在窩棚最潮濕陰冷的角落，身下是浸透了汗臭與黴味的爛草。每一次呼吸，後背被鞭子撕裂的傷口都在與粗糲的麻布摩擦，火辣辣地疼。
    狗娃小小的、扭曲的屍體，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那一聲骨骼碎裂的悶響，孫彪手臂上凝如實質的土黃微光，還有礦工們深埋頭顱下火山般的死寂與悲憤……像冰冷的鑿子，一下下鑿刻著他搖搖欲墜的世界觀。力量。 在這玄天界，沒有力量，便是任人碾死的螻蟻。那古武罡氣，便是他眼下唯一能看到的、觸手可及的刀鋒！
    窩棚外，監工營地隱約傳來喧鬧。劣質油脂燃燒的嗆人煙氣混合著粗野的笑罵和濃烈的酒氣，順風飄來，像是對礦坑裏這片死寂無聲的嘲諷。林逸忍著痛，悄悄挪動身體，透過窩棚破爛草簾的一道縫隙，向外窺探。
    營地中央燃著幾堆篝火，跳動的火焰將監工們扭曲的影子投在後方冰冷的黑石崖壁上，如同群魔亂舞。趙閻王敞著肮髒的皮坎肩，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正仰頭灌著粗陶碗裏的液體，酒水順著胡須淋漓而下。他麵前，兩個監工正賣力地角力，肌肉虯結，吼聲震天，引來陣陣粗鄙的喝彩。
    吸引林逸目光的，是營地邊緣一塊相對安靜的空地。監工頭目孫彪獨自一人站在那裏，遠離喧囂。他赤著精壯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篝火映照下泛著油光。沒有激烈的動作，他隻是雙腳不丁不八地站著，如同紮根於大地的古樹樁。雙臂緩緩抬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個沉凝圓融的弧線，時而如推山嶽，時而如攬大江。
    動作極慢，慢得幾乎凝滯，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厚重感。每一次呼吸都悠長深遠，伴隨著輕微的、如同悶雷滾過胸腔的“嗡”鳴。口鼻間，隨著特定的節奏，竟有肉眼可見的、極其稀薄的白氣吞吐！
    基礎煉體術！ 林逸的心髒猛地一跳，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這就是力量的種子！他幾乎屏住了呼吸，全部的意誌都凝聚在那雙眼睛上，死死盯住孫彪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每一個關節的轉折，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月光吝嗇地灑落，勉強勾勒出輪廓，但林逸看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專注、都要貪婪。他調動起“時空之瞳”殘留的微弱感知，努力捕捉著孫彪體內那若有若無的能量流動軌跡——那運轉於經脈之中、最終凝聚於雙臂的土黃色暖流。
    孫彪演練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最後緩緩收勢。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氣息竟在微涼的夜空中凝成一道筆直的白練，射出尺許才緩緩消散。他扭了扭脖子，發出一陣劈啪的骨節爆響，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這才轉身走向喧鬧的篝火堆。
    林逸縮回角落，冰冷的石壁緊貼著他汗濕的後背。他閉上眼，孫彪演練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的節點，都在腦海中瘋狂回放、拆解、重組。他強迫自己記住，用靈魂去烙印。這是他在這個地獄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窩棚裏鼾聲四起，夾雜著痛苦的呻吟和壓抑的囈語。確認無人注意後，林逸在狹窄的角落裏，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地模仿起來。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動作因傷痛和虛弱而嚴重變形，僵硬得像一具生鏽的木偶。
    腰沉不下去，腿抖得厲害。模仿著孫彪的“攬江式”，雙臂剛剛抬起一半，後背撕裂的傷口就被狠狠牽扯，痛得他眼前發黑，悶哼一聲差點栽倒。汗水瞬間浸透了額發，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太慢了！太弱了！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湧來。沒有罡氣，沒有暖流，隻有無盡的酸痛和傷口撕裂的劇痛。絕望像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他死死咬著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手指無意識地滑進褲袋，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東西。是那隻在葬魂沼澤裏掙紮時早已碎裂的手機殘骸！碎裂的屏幕邊緣割破了指尖，一絲微弱的刺痛傳來。就在這絕望的刹那，他的指尖鬼使神差地，觸碰到了電池倉裸露的金屬片和早已扭曲變形的電路板——
    滋啦！
    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驚雷般在他體內炸開的電流聲！
    一股微弱但極其尖銳的電流瞬間從指尖竄入！如同一條冰冷的藍色蜈蚣，沿著手臂的經絡瘋狂鑽向身體深處！劇痛伴隨著強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
    “呃！”林逸身體猛地一僵，像被無形的繩索勒住喉嚨。
    然而，就在這劇痛和麻痹達到頂峰的瞬間，他腦海中正瘋狂回放、身體正僵硬模仿的“煉體術”動作軌跡——那個“推山式”的發力點——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電流狠狠“點燃”！
    嗡！
    一股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熱流，如同被電流激活的沉睡火山，猛地從他那模仿動作牽引到的、小腹下方某個難以言喻的位置丹田？）炸開！這股熱流帶著一種奇異的灼熱感，瞬間衝散了電流帶來的麻痹，沿著脊椎猛地向上竄去，直衝頭頂！
    劈啪！
    一點微弱的、藍白色的電火花，竟毫無征兆地在他赤裸的、沾滿泥灰的右臂皮膚表麵跳躍了一下！如同暗夜中驟然亮起又熄滅的螢火，一閃即逝！
    快得如同幻覺。
    但林逸感覺到了！那瞬間流遍全身的奇異熱流！那皮膚上殘留的、細微的針刺感和淡淡的焦糊味！
    他僵在原地，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膛。黑暗中，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剛才那一下……是什麽？
    褲袋裏，那冰冷的手機殘骸，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到難以察覺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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