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臨時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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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正從視野邊緣向內吞噬,比葬魂沼澤的瘴氣更濃,更冷。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像在拉扯胸前那道猙獰的斷口,溫熱的生命正隨著汩汩湧出的鮮血,迅速流逝,滲入身下冰冷的泥土。徹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蔓延上來,凍僵了手指,正貪婪地齧咬著心髒。
    他知道,油盡燈枯。
    能撐到匪徒潰散,已是這副殘軀燃盡了最後一點血勇的奇跡。冰冷的死亡像鐵幕垂落,意識正被拖拽著滑向深淵。唯有馬車裏那壓抑的、細若蚊呐的啜泣聲,如同風中殘存的火星,灼燒著他即將熄滅的神智。
    “小…兄弟…”
    聲音微弱得如同氣若遊絲,卻帶著鐵石般的固執。他僅存的右臂爆發出最後的氣力,五指痙攣著,青筋畢露,死死抓住林逸同樣沾滿血汙的手腕。冰冷的觸感,是生的重量。他用盡最後殘存的所有力氣,將一塊沉甸甸、邊緣磨損得溜滑的硬物,狠狠摁進林逸汗濕的掌心。
    林逸低頭。掌心躺著一塊半個巴掌大小、泛著幽冷青光的青銅腰牌。牌身厚重,沉澱著歲月與汗水的包漿。正麵,繁複的纏枝花紋如同古老的咒語,緊緊環繞著四個古拙遒勁的篆字:“東瀾商盟”。下方一行小字如刀刻斧鑿:“丙字七隊”。翻轉過來,一個深深的、幾乎透入銅胎的“趙”字烙印,帶著血脈相連的滾燙,灼燒著指尖。
    “持此牌…去…前方驛站…”趙鐵每吐出一個字,喉嚨裏便發出破舊風箱般撕裂的嗬嗬聲,渾濁的瞳孔死死釘在林逸臉上,仿佛要將這囑托刻進對方的魂魄裏,“找…王管事…說…是趙鐵…遠房表親…路上…遭了匪…可…暫避…”
    那隻鐵鉗般的手驟然收緊,指甲深陷進林逸的皮肉,傳遞著最後的不甘與托付,力量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骼:“…活…活下去…照…顧…”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脖頸,目光如同瀕死的燈燭,最後投向那輛死寂中藏著啜泣的馬車車廂。
    話音未落,眼中那點不肯熄滅的火焰驟然一跳,徹底黯淡。緊攥著林逸手腕的力道如同被抽空的皮囊,瞬間鬆軟、滑落。那顆至死挺直的、不屈的頭顱,終於緩緩垂下,重重抵在冰冷染血的地麵,再無聲息。隻有馬車裏那斷斷續續的啜泣,在彌漫的血腥中顯得愈發淒惶。
    掌中那塊青銅腰牌,冰冷堅硬,棱角硌著皮肉,卻奇異地殘留著趙鐵掌心最後一絲滾燙的餘溫。這溫度,混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沉甸甸地壓在林逸心頭。他沉默地蹲在趙鐵尚有餘溫的軀體旁,看著那張沾滿血汙與塵土、凝固著不甘與牽掛的剛毅麵孔。萍水相逢,救命之恩,以命相托。這冰冷的腰牌,是通向庇護所的鑰匙,是一道沉重的身份枷鎖,更是一份以血為印、不容推卸的生死契約。
    他伸出手,指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拂過趙鐵依舊圓睜的雙眼。那雙曾怒視匪徒、燃燒著不屈戰意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映著灰暗的天空,殘留著對馬車中人無盡的牽掛。
    “放心,老哥。”林逸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粗糲的砂石摩擦,“牌子我收了,情…我記著。”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砸在染血的泥土上。他不再看那張臉,猛地直起身。後背被黑鱗臨死反撲劃開的傷口,因這劇烈的動作被狠狠撕扯,銳痛如電流竄遍全身,眼前金星亂冒,牙關瞬間咬緊。
    時間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刃!血牙幫的殘餘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商盟的巡邏隊更可能循著血腥味撲至!每一口帶著鐵鏽味的空氣都在尖嘯著催促:走!
    他眼中最後一絲悲憫被冰冷的銳利取代,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這片修羅場。首先走向黑鱗倒斃之處。那具屍體仰麵朝天,死灰色的臉上凝固著驚愕與怨毒。林逸麵無表情,一腳踏住屍身肩甲,右手緊握骨刀刀柄,猛地發力!
    “嗤——噗!”
    淬毒的骨刀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從黑鱗胸甲縫隙中被狠狠拔出。暗紅近黑的粘稠血液順著幽綠的刀身緩緩滴落。林逸手腕一抖,刀鋒在黑鱗相對完好的衣襟上反複擦拭,抹去刺目的血汙,動作幹脆利落,帶著一種被殘酷生存法則磨礪出的漠然。刀鋒恢複森冷幽光,被他小心地貼身藏回懷中,緊貼著那塊剛剛得到的青銅腰牌,一冷一熱,一死一生。
    他的目光隨即掃向戰場邊緣幾具衣著稍顯體麵、腰掛皮囊的匪徒屍體,顯然是些小頭目。沒有絲毫猶豫,林逸迅速蹲下,手指如同精準的解剖刀,探入冰冷僵硬的屍體。
    動作迅捷、高效、近乎冷酷。指尖撬開一個匪徒腰間鼓脹的硬皮囊,倒扣——嘩啦!十幾枚大小不一、邊緣粗糙、閃爍著黯淡鉛灰色金屬光澤的錢幣劣質靈銖)滾落掌心,混雜著幾塊硬如石塊、散發齁鹹氣味的黑色肉幹。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粗瓷燒製的圓肚小瓶,瓶塞是軟木,瓶身歪歪扭扭刻著個“藥”字劣質金瘡藥)。林逸看也不看,一把將這些維係生存的“財富”塞進自己破爛上衣內襯唯一還算完好的夾層。手指探入另一個匪徒冰冷的靴筒,摸到一截硬物——抽出一把刃口閃著寒光、柄纏麻繩的鋒利匕首,反手別在自己後腰草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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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刮完畢,林逸立刻化身最謹慎的清道夫。他抬起沾滿泥血的破靴,用力踢動鬆軟的泥土,將幾處自己突襲時留下的清晰腳印和滴落的血跡仔細掩蓋。目光投向離商隊馬車稍遠、倒在灌木邊緣的兩具匪屍。他深吸一口氣,強忍後背撕裂的痛楚,一手拖住一具屍體的腳踝,咬牙發力,將其硬生生拽入茂密的、散發著腐敗氣息的荊棘叢深處。粗糲的枝杈刮過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趙鐵身邊。目光在那張失去生氣的臉上停留一瞬,隨即彎腰,雙臂穿過趙鐵腋下,咬緊牙關,將這副沉重、冰冷、僵硬的軀體猛地扛起!
    “呃——!”
    屍體的重量如同巨石轟然壓下,後背那道翻卷的傷口瞬間被撕裂擠壓,劇痛如同燒紅的鋼釺貫穿神經,眼前猛地一黑,金星狂舞,喉頭湧上一股腥甜。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泥土和死亡的氣息,蠻橫地灌入鼻腔,幾乎令人窒息。汗水混著血水,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緊貼在火辣辣的傷口上。
    但他沒有停頓,甚至沒有搖晃。雙腿如同深深紮入大地的老樹根,在泥濘中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辨認了一下驛館所在的方向——暮色中,那方向隱約可見幾點微弱的燈火,如同巨獸蟄伏時半睜的、危險的眼眸。
    一步,踏出!腳下是粘稠的血泥。
    又一步,沉重如負山嶽!踩碎了一支遺落的斷箭。
    步履蹣跚,卻帶著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他扛著血染的托付,懷揣冰冷的身份,腰藏淬毒的鋒芒,向著那片燈火,向著那名為“天闕”的龐大旋渦中心,向著玄天界深不見底的暗流中心,一步一步,拖曳著長長的、血色的影子,蹣跚而去。
    身後,殘陽如血,徹底沉入地平線,將那片修羅場連同未盡的廝殺與悲泣,一同吞入無邊的黑暗。前方,驛站的燈火在暮靄中搖曳,微弱,卻像一張無形巨網的中心,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引力。青銅腰牌緊貼胸膛,冰冷如玄冰;趙鐵的屍身壓彎脊梁,沉重似山巒;淬毒骨刀蟄伏腰間,鋒芒暗藏。命運的潮汐,裹挾著血腥與未知,正將他推向更洶湧、更致命的暗流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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