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穿堂風裏掙紮，將“忘憂居”酒肆裏每一張驚駭的臉照得明明滅滅。留影石投射的光幕懸在半空，像撕開黑夜的一道血淋淋傷口。畫麵裏，雷雲宗弟子獰笑著將枯瘦如柴的凡人拖進丹房，慘叫聲被厚重的石門吞沒，隻剩下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骨裂輕響。
    “畜生！”一個背負闊劍的散修猛地拍案而起，酒碗炸裂，渾濁的酒液濺了一地，“拿活人試藥引雷！雷雲宗修的什麽仙？煉的什麽丹？！”
    “假的！定是幻術偽造！”角落裏，一個穿著雷雲宗外門服飾的年輕弟子臉色煞白，聲音尖利卻發飄，像被掐住脖子的雞，“汙蔑！這是汙蔑我雷雲清譽！”他的手按在腰間劍柄上，指節捏得發白，眼神卻不敢與周圍噴火的目光相接。
    “清譽？”鄰桌的老修士冷笑，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那弟子鼻尖，唾沫星子飛濺，“留影石靈力烙印做不得假！這烙印的波動，分明是你們雷雲宗‘雲雷印’的手法！賊喊捉賊！”
    整個酒肆像被投入沸油的冷水，徹底炸開了鍋。怒罵聲、摔砸聲、拔劍出鞘的鏗鏘聲混作一團。不知是誰先動的手，一道赤紅的拳罡猛地轟向那雷雲弟子！弟子倉惶拔劍格擋，卻被拳罡餘波狠狠掀飛，撞碎窗欞滾到了大街上。
    夜色中的天闕城，正被無數點相似的憤怒之火點燃。幾十塊複製的留影石，如同投入死水的炸彈，在各大酒肆、茶樓、甚至坊市攤位前同時亮起罪惡的光幕。驚駭的抽氣聲、憤怒的咆哮聲、杯盤碎裂聲，從無數個角落爆開，匯聚成一股席卷全城的聲浪狂潮！人流像被激怒的蟻群，自發匯聚，黑壓壓地湧向雷雲宗設在城中的各處丹鋪、器閣。憤怒的拳頭、罡氣、甚至燃燒的火把，狠狠砸向那些懸掛著雷雲標誌的商鋪！
    “砸了這魔窟！”
    “滾出東瀾洲！”
    “殺人償命！”
    雷雲宗駐天闕城的執事長老雷洪，透過二樓密室的水晶窺鏡，看著樓下洶湧的人潮和不斷被衝擊得搖搖欲墜的防護光罩，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捏碎了手中一枚傳訊玉符，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錐：“執法隊！是時候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知道什麽叫規矩了！”
    嗚——嗚——
    刺耳的、如同巨獸哀嚎的號角聲撕裂了沸騰的夜空！聲音來自天闕城中心，那座巍峨如山的商盟總部。
    踏！踏！踏！
    沉重、整齊、如同鐵錘砸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碾碎了所有的喧囂。人群的怒潮如同撞上了無形的礁石，瞬間滯澀、分開。
    黑潮！一片沉默移動的黑色鐵甲洪流！
    商盟執法隊！
    他們全身覆蓋著玄黑重甲，連麵部都隱藏在猙獰的惡鬼麵罩之後，隻露出冰冷無情的眼眸。手中並非尋常刀劍，而是一柄柄前端閃爍著不穩定青白色電芒的金屬長棍——雷殛棍！每一步踏出，地麵都微微震顫，甲葉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一股混合著鐵鏽、汗腥和血腥的煞氣撲麵而來，瞬間凍結了空氣。
    為首的高大統領，麵甲下傳出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奉盟主令！聚眾滋事，衝擊商盟旗下產業者，視為叛亂！留影石乃魔道幻術，惑亂人心！即刻起，全城收繳！違令者——”他手中的雷殛棍猛地向前一指，棍端青白電芒暴漲，發出刺耳的“劈啪”爆響，“格殺勿論！”
    “放屁！”人群前列，那背負闊劍的散修須發戟張，雙目赤紅，“證據確鑿！商盟還要包庇……”
    “聒噪。”執法統領冰冷地吐出兩個字。
    嗤啦——！
    一道碗口粗的青白色電蟒，毫無征兆地從他雷殛棍頂端咆哮而出！速度快到隻留下一道刺目的殘影！瞬間撕裂空氣，狠狠噬咬在那散修身上！
    “呃啊——！”散修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嚎，整個人如同被巨錘擊中，猛地向後拋飛！渾身焦黑冒煙，闊劍脫手飛出老遠，插進石板縫裏嗡嗡顫抖。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剛剛還沸騰的街道。
    執法隊沉默地向前推進。雷殛棍隨意揮動，青白電光如同毒蛇，精準地抽打在那些還握著留影石的人手上、身上。慘叫聲、石塊墜地碎裂聲此起彼伏。人群如同被鐮刀掃過的麥子，驚恐地向後退縮。憤怒的火焰，在絕對的力量和血腥鎮壓麵前，被硬生生掐滅，隻留下滿地狼藉和壓抑到極致的恐懼。
    蘇瑤獨立於雕花木窗前，夜風撩起她鬢邊一縷青絲。樓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清晰倒映在她清澈如寒潭的眸子裏。憤怒的浪潮如何洶湧，黑色的鐵甲如何冷酷地將其碾碎，那散修如何變成焦黑的殘軀……每一幕，都像冰冷的刻刀，在她心頭留下深痕。
    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才勉強壓住胸腔裏翻騰欲嘔的窒息感。看著那些執法隊員冷漠地踐踏過散落的留影石碎片，看著父親商盟主）最忠誠的鷹犬如此高效地抹殺真相，一股冰冷的寒意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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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術偽造……”她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唇角勾起一抹慘淡到極點的弧度，像一朵在寒風中迅速凋零的花，“好一個‘幻術偽造’！父親，這就是你誓死扞衛的……商盟信譽？”
    一隻溫暖粗糙的大手輕輕按在她緊繃的肩頭。李黑水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魁梧的身軀擋住了部分灌入的冷風，帶來一絲笨拙的暖意。他濃眉緊鎖，看著樓下如同黑色瘟疫般推進的執法隊，銅鈴大眼裏燃燒著壓抑的怒火：“蘇丫頭，這幫孫子下手忒黑！咱接下來咋整？硬剛肯定吃虧！”
    蘇瑤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定著樓下那片被鐵甲和恐懼統治的街區，聲音卻透出一種被寒冰淬煉過的決絕：“硬剛？那是送死。輿論這把火，既然點起來了，就不會輕易熄滅。”她緩緩鬆開緊握的手，掌心留下幾個深紅的月牙印，“他們能收繳留影石，能堵住東瀾的嘴，還能堵住悠悠眾口，堵住這天下人的心嗎？”
    她猛地轉身，夜風吹拂著她素白的衣裙，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匕首：“黑水大哥，煩你立刻出城，按我們之前商定的路線，把剩下的三塊留影石，送去北冥洲‘寒鴉渡’！林逸，城西‘聽雨軒’地字號丙房，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得令！”李黑水重重一點頭，轉身就走，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腳步聲沉重而堅定。
    林逸看著蘇瑤蒼白卻異常堅定的側臉，時空之瞳無聲開啟。灰霧視野下，她周身的氣息不再僅僅是商道千金的聰慧玲瓏，更縈繞著一股近乎悲壯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然金光。他心頭一凜，沉聲道：“萬事小心。風暴……才剛剛開始。”
    蘇瑤的目光投向商盟總部那燈火通明、如同巨獸盤踞的最高層，那裏是她父親所在。“是啊，”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白霧在冰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該去見見，我那‘明察秋毫’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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