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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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車廂內卻死寂如冰,自二人上車後,靳錦行便一言不發,將靳玄和開車的Angus視為空氣,Angus隻得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靳錦行緊靠車門,側臉線條繃緊,眼瞳裏翻湧著鋪天蓋地的不明情緒。
    怒火從脊椎深處爬起,燒灼著她的理智。
    靳錦行纖細的腕骨,搭配藍金銀邊的月相腕表,窗外飛逝的霓虹劃過,腕表在暗處泛起幽焰,那冷白的手腕在明滅間,勾出誘人的曲線。
    靳玄傾身去拉她的手腕,試圖率先打破車內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靳錦行她像觸電了一樣,冷著臉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靳玄有些不解,剛剛明明幫了她,她為何現在是這副樣子。
    他故意帶著一絲嘲諷,“怎麽,我剛剛替你解了圍,連一句謝謝都換不來也就算了,現在還氣上了?”
    前麵開車的Angus真想給靳玄一耳瓜子,這怎麽還帶勾火的?
    果不其然,靳錦行聞言,眼裏隻有壓抑不住的憤怒。
    “解圍?”她輕笑一聲,笑聲裏滿是荒謬,“靳玄,你騙騙叔公也就算了,怎麽連自己也騙?”
    “我怎麽騙了?”
    “你阻止切割林氏是為我好麽?”
    靳玄蹙眉不解,“怎麽不是?”
    靳錦行白了他一眼,冷嗤道,“你打什麽算盤,你自己心裏清楚。”
    沒錯,旁人眼中,這是“英雄救美”;但在靳錦行眼中不是這樣的,靳玄不是在保護她靳錦行,而是利用她,挑釁叔公的權威,向整個家族宣告,新時代的遊戲規則,由他來定義。
    “那你說說,我們還有第二條路麽?”
    “誰跟你是我們?從頭到尾,你有問過我的意見麽?你把我變成眾矢之的!轉過頭來還想我感激你,聽你的,怎麽天底下的好事都能被你占盡呢?”
    車廂內再度陷入死寂,Angus在後視鏡裏偷偷看靳玄的神情。
    靳玄緊抿著唇,眼眶微紅。看起來靳錦行剛才那句“誰跟你是我們!”的話刺痛了他。
    是啊,“恩情”與“控製”同時施加在一個已被架空的上位者身上,這個‘我們’對靳錦行而言,何嚐不是一種綁架與脅迫。
    所以,她氣,她怨,她恨,亦在情理之中。
    若說靳玄‘他錯了嗎?’,倒也不是完全沒錯。
    在靳玄簡單直接甚至有些幼稚的邏輯裏,解決問題就是最重要的。
    他看到了威脅,於是他用自己認為最有效的方式為她掃清了障礙,但卻忽略了她的感受。
    ‘保護’,本身不是單純的感動自我。
    如果想保護,一個人,就要站在她的角度,給予她想要的遮風擋雨方式。
    靳玄偷偷側過頭,從車窗的倒影裏,看到靳錦行長長的睫毛濕潤了。
    剛才腦子裏那些“‘我們’……為什麽不能是‘我們’?除了我,還有誰能這樣護著你?還有誰……比我更在意你?”這些以‘我’為中心的幼稚想法瞬間消失了。
    他想道歉,但“對不起”三個字對於習慣了他覺得說出來太重了。
    在逼仄的車廂裏,他憋了半天,還是開口了,“我,不知道怎樣讓你能開心一點,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我該怎麽辦?”
    Angus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放鬆了,他照顧靳玄九年,最是了解靳玄的為人。在Angus看來,靳玄也是個會做錯事的大男孩,他不懂愛,因為從未真正地愛過,也從未學習過如何去愛。
    靳玄對待不知所措,也是用強勢來掩蓋內心不安,但他難得可貴的是懂得反思,努力去溝通尋找解決方案。
    這個冷峻矜傲的男人,側著眸子,像個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小狗,亮晶晶地眼睛就粘在靳錦行身上就等著她有一絲絲的動容。
    靳錦行隻是長歎了口氣,抹了眼淚,沒再理他。
    他怎麽能讓她開心一點,這根本就是無解,他們之間還存在原罪。
    靳玄盯著靳錦行久久不肯轉過的側臉,想出了個幼稚的解決方案,隨即對Angus吩咐道:“Angus,去上次那家KTV!”
    上次那家KTV?不是吧!有男模的那家?Angus真是快被他氣笑了。
    能想出這麽簡單粗暴,荒謬至極的解決方案,不愧是你玄少爺!
    你以為她是因為缺少娛樂麽?
    還是你覺得給她找幾個像你的男模,就是“投其所好”能哄好她?
    你把她當成什麽?又把你自己當成了什麽?
    這種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的“討好”,隻會讓她更心寒。
    靳錦行冷嗤一聲,帶著哭腔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隻懂玩樂的紈絝麽?”
    靳玄那笨拙而荒謬的“討好”,像一麵殘忍的鏡子,照出了她此刻最不堪的處境。
    在他眼裏,甚至在所有人眼裏,她靳錦行是什麽?是一個離了風花雪月就不能活的紈絝嗎?
    她環抱自己趴在車窗上放肆的哭了起來,眼淚止不住,開車的Angus光是聽,就覺得心碎。
    靳玄愣了一下,他覺得他做出這個決定也是做出了很大犧牲,他自己哄不好她,就找些能讓她開心的男人替他哄她,卻不想她不止不領情,還覺得自己被嘲諷。
    靳玄有些慌了,溫熱的掌心放在她後背上撫摸,靳錦行像個被欺負後惱怒的小貓,又委屈又惱火,她嘶了口氣,惱惱地吼道:“滾!”
    她哭的梨花帶雨,一雙大眼水光盈盈,她尖聲嘶吼,“滾呐~”
    像是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也撕開了強撐已久的所有體麵。
    接著又趴在車窗上,將臉深深埋進臂彎,嚎啕大哭,她是憋得太久了。
    因為,真正的痛苦,源於更深的地方。
    沈秉懷是假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她承認。
    可在那段虛假的關係裏,至少還有一個情感出口。
    如今她敗了,敗的丟盔卸甲。
    不隻是敗給靳玄,而是敗給了“靳氏”。
    叔公要她為了家族利益與母族切割,母親林綺媚打來越洋電話,字字句句不是關懷,而是威逼她“穩住靳玄”,仿佛她的價值僅在於討好依附靳玄。
    她就像一件祭品,被各方力量精心打扮,塞在靳玄手裏。
    而靳玄,對她,是強迫,是綁架,是剝奪。
    她哭得撕心裂肺。
    哭那份虛假的溫暖已然逝去,哭真實的自我無處安放,哭這步步緊逼、無人理解的絕境。
    她,不是什麽靳氏董事長,隻是一個被掏空了所有的可憐人。
    車窗映出她扭曲的哭容,也映出身後那個手足無措,同樣被困在牢籠之中的俊臉。
    他們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一片絕望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