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櫃嗡嗡作響。
    震得台麵輕微發顫，瓶瓶罐罐撞出細碎的叮當聲。
    泡麵香混著關東煮的熱氣，裹著濃鬱的肉香鑽得鼻尖發癢，帶著廉價卻熨帖的煙火氣，嗆得人胸腔裏暖烘烘的。
    蘇驚鴻蹲在收銀台後，背脊微弓，指尖夾著一張泛黃的鎮魂符。
    符紙邊緣卷翹，朱砂紋路正隱隱發黑，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上麵爬動，散出一股陰冷的腥氣，嗆得他喉嚨發緊。
    他皺了皺眉，眉峰狠狠擰成一個川字。
    指尖用力，符紙被捏得微微發皺，指節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因為用力，隱隱跳動。
    三年前的畫麵，猛地撞進腦海。
    偽天道的爪牙，黑袍染血，手裏的長刀劈開蘇家老宅的牌匾，木屑飛濺。
    “蘇家守護母鼎，今日，滅門！”
    狂傲的嘶吼，震得耳膜生疼。
    父親的怒吼，母親的哭喊，混著熊熊烈火的劈啪聲，燒得他心口灼痛。
    他被父親死死按在密道裏，父親的指甲嵌進他的肉裏，血腥味彌漫在鼻尖，嘶啞的嘶吼震得密道都在顫。
    “躲起來……活下去……等母鼎靈核覺醒……”
    那是他最後一次聽見父母的聲音。
    再出來時，漫天火光裏，隻剩下兩團燒得發黑的灰燼。
    蘇驚鴻的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舌尖嚐到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猩紅褪去，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摸出腰間的朱砂筆，蘸了蘸墨，正要在符紙上補一道鎮煞咒。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力道不大，卻一下下敲在門玻璃上，帶著規律的節奏，像小爪子撓在人心尖上。
    蘇驚鴻的指尖猛地一頓。
    鎮魂符上的黑氣，瞬間躁動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驚擾，瘋狂地扭曲翻湧，符紙燙得像是燒紅的烙鐵。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汗毛，瞬間炸開。
    是煞氣！
    而且是極其純淨的煞氣，不是普通怨靈能散發出來的！
    他沒有起身，隻是抬眼，透過門玻璃望去。
    門口站著一個小奶娃。
    紮著蓬鬆的雙馬尾，發梢翹得老高，幾縷碎發被夜風拂得貼在額頭上，顯得有些淩亂。
    她穿著一件小熊圖案的衛衣，袖口太長，堆在手腕上，露出半截白嫩嫩的小臂，皮膚細得像瓷娃娃。
    褲腳卷了兩圈，露出纖細的腳踝，踩著一雙不合腳的帆布鞋，鞋尖都磨歪了，走起路來，啪嗒啪嗒響。
    背上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卡通書包，帶子上掛著一串銀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鈴叮鈴地響，清脆的聲音，像是能驅散陰煞。
    小奶娃仰著臉蛋，黑葡萄似的眼睛，圓溜溜的，像浸在水裏的黑寶石，直勾勾地盯著收銀台裏的蘇驚鴻。
    見他沒反應，她又踮起腳尖，小腿肚子繃得緊緊的，小手拍了拍門玻璃。
    “咚咚咚——”
    聲音更脆了些，帶著點奶聲奶氣的急切。
    她的小嘴巴撅著，粉嫩嫩的，像是熟透的櫻桃。
    “裏麵有人嗎？我好餓……”
    軟糯的聲音，隔著門玻璃傳進來，甜絲絲的，像剛剝開的奶糖，瞬間融化了便利店的陰冷。
    蘇驚鴻愣了一下。
    煞氣的源頭，竟然是這個奶娃娃？
    他壓下心頭的驚疑，起身走過去，拉開了門。
    夜風裹著一絲涼意，鑽了進來，帶著青草的味道。
    小奶娃被風一吹，打了個噴嚏，小鼻子皺成一團，眼睛裏瞬間蒙上一層水汽，像受了委屈的小貓咪。
    她怯生生地往後縮了縮，小身子抖了抖，又好奇地探出頭，目光越過蘇驚鴻的肩膀，落在他手裏的鎮魂符上。
    她的眉頭，瞬間皺成了一個小山包，圓圓的臉蛋鼓起來，像隻生氣的小包子。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著那張符，手指胖乎乎的，帶著淺淺的梨渦。
    聲音糯糯的，帶著點疑惑，又帶著點心疼。
    “大哥哥，你手裏的東西，在哭哦。”
    蘇驚鴻的手，猛地一抖。
    鎮魂符差點掉在地上。
    他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狠狠一揪。
    這句話！
    和父親臨終前，說的一模一樣！
    父親說，混沌母鼎有靈，能感知世間悲喜，若是遇見煞氣，便會發出啼哭般的震動！
    這個小奶娃，怎麽會知道？
    他死死盯著小奶娃的眼睛，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審視，帶著警惕。
    “你怎麽知道？”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語氣冷硬，像是淬了冰。
    小奶娃被他的眼神嚇到了，往後縮了縮，小手緊緊抓著書包帶子，銀鈴鐺叮鈴作響。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她咬著下唇，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清晰。
    “它在哭呀……我能聽見……它好疼……”
    她說著，伸出小手，想要去碰那張鎮魂符。
    蘇驚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就在這時。
    便利店的角落，突然傳來一陣陰冷的風。
    貨架上的泡麵桶，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起來，像是被凍住的膠水。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角落蔓延開來，冷得蘇驚鴻牙齒打顫。
    他猛地轉頭。
    隻見角落的空氣，正在扭曲。
    一道穿著破爛校服的虛影，緩緩升起。
    他臉色慘白，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嘴唇烏青，像是塗了一層墨。
    渾身冒著刺骨的寒氣，所過之處，冷櫃上的霜花，都厚了一層。
    他的指尖，纏繞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像毒蛇一樣，慢慢纏上了貨架上的泡麵桶——那是他生前最愛吃的口味。
    是那個被內卷逼死的考研黨怨靈！
    蘇驚鴻的瞳孔驟縮。
    他忘了！
    這個怨靈被鎮魂符鎮壓了三天，今天是煞氣最盛的日子！
    “吼——”
    怨靈發出一聲無聲的嘶吼，黑氣猛地暴漲！
    化作一隻猙獰的利爪，帶著呼嘯的風聲，朝著小奶娃的麵門抓去！
    速度快得驚人！
    利爪上的黑氣，腥臭撲鼻，帶著死亡的氣息！
    “小心！”
    蘇驚鴻低吼一聲，聲音撕裂了喉嚨，他猛地撲過去，想要護住小奶娃。
    可他的速度，終究慢了一步。
    利爪離小奶娃的臉，隻有一寸的距離！
    小奶娃的瞳孔，瞬間放大，黑葡萄似的眼睛裏，倒映著利爪的影子。
    她沒有哭，也沒有躲。
    隻是歪了歪頭，小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她的小手，啪嗒一拍背上的卡通書包。
    嗡——
    柔和的金光，猛地從書包裏湧出來。
    像暖融融的太陽，瞬間鋪滿了整個便利店。
    陰冷的煞氣，如同冰雪遇上烈火，瞬間消融，發出滋滋的聲響。
    黑氣利爪撞上金光的刹那，直接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空氣裏。
    怨靈的虛影，僵在原地。
    原本猙獰的臉，慢慢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眼眶裏滾出兩行透明的淚，順著慘白的臉頰往下淌。
    他張了張嘴，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卻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不甘。
    “我叫……陳明……考研考了三年……還是沒考上……”
    “我爸媽罵我沒用……同學笑我是廢物……我隻能沒日沒夜地學……”
    “可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小奶娃看著他，眼底的困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心疼。
    她從書包側兜裏，摸出一顆奶糖。
    粉色的包裝紙，映著她白嫩嫩的手指，格外刺眼。
    她踮著腳尖，小腿肚子繃得緊緊的，把奶糖遞到怨靈麵前。
    聲音軟糯又溫柔，像春風拂過湖麵。
    “陳明哥哥，吃糖就不冷啦。”
    “這裏的泡麵過期了，不好吃哦。”
    怨靈盯著那顆奶糖，渾身的寒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他遲疑著，伸出虛影的手，輕輕碰了碰奶糖。
    下一秒。
    整個人像被陽光曬化的雪，一點點變成了光點，消散在空氣裏。
    光點散盡前。
    蘇驚鴻清晰地聽見一句低語。
    “謝謝小朋友……我不用再熬夜背單詞了……”
    便利店的煞氣，徹底消散。
    連冷櫃的嗡鳴聲，都變得輕快了幾分。
    暖黃的燈光，灑在小奶娃的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
    小奶娃收回手，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小嘴巴慢慢撅了起來。
    她轉頭看向蘇驚鴻，黑葡萄似的眼睛裏，帶著濃濃的疑惑。
    “大哥哥，你們都有名字嗎？”
    蘇驚鴻一愣，隨即點頭，目光落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臉上，語氣緩和了不少。
    “對，我叫蘇驚鴻。”
    小奶娃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捏著自己的衣角，聲音裏帶著一絲委屈。
    “那我怎麽沒有名字呢？”
    蘇驚鴻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撞碎了他三年來的冰封。
    他看著小奶娃兜裏露出的奶糖包裝紙，又看著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心頭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柔軟。
    他蹲下身，與小奶娃平視，聲音溫和得不像話，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你這麽喜歡吃糖，以後就叫蘇糖寶好不好？”
    “我叫蘇驚鴻，以後，我罩著你。”
    小奶娃愣了愣。
    隨即眼睛亮得像星星，比便利店的燈光還要耀眼。
    她伸出小手，緊緊抓住蘇驚鴻的衣角，手指胖乎乎的，攥得緊緊的。
    軟糯的聲音裏，帶著雀躍的調子，像清脆的風鈴。
    “蘇糖寶……好聽！大哥哥，我有名字啦！”
    書包上的銀鈴鐺，被風一吹。
    叮鈴作響。
    像是在附和。
    可就在這時。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沉重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震得人心髒發顫。
    蘇驚鴻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猛地抬頭。
    隻見三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闖了進來。
    他們戴著墨鏡，遮了半張臉，眼神陰鷙，掃視著便利店，最後，目光死死地落在了蘇糖寶的身上。
    像是毒蛇，鎖定了獵物。
    為首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獰笑，露出一口黃牙。
    聲音沙啞，帶著一股陰冷的煞氣，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終於找到你了……混沌母鼎的攜帶者！”
    話音落。
    三人同時掏出淬了煞氣的匕首。
    寒光一閃。
    朝著蘇糖寶撲了過來！
    匕首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蘇驚鴻瞳孔驟縮。
    他一把將蘇糖寶護在身後，背脊繃成一張拉滿的弓。
    右手猛地一拍收銀台。
    十幾張鎮魂符，如同雪花般飛出。
    金光爆閃！
    他的眼底，燃起熊熊烈火，三年的憋屈，三年的隱忍，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滾！”
    一聲暴喝，震得便利店的玻璃，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