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頁間的深圳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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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為組長後,馬曉雪的工作時間反而更長了。
    白天要管理生產線,晚上她依然堅持學習。
    租屋裏的燈光常常亮到淩晨兩點。
    城市在建設,工廠在生產,整座城市的用電驚人,尤其在炎熱的夏天,超負荷用電迫使城中村隔三差五的停電。
    每當這個時候,馬曉雪都會挑起手電筒或是燃起一支蠟燭,繼續埋頭苦讀。
    被熱醒的林芳揉著眼睛,“這都幾點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看完這一章就睡。”
    馬曉雪頭也不抬,筆在筆記本上快速移動。
    她在自學《外貿英語函電》,書是從華強北舊書店淘來的,上一任主人用紅筆做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林芳在她旁邊坐下:“你說咱們打工的,學這些有用嗎?難不成還能去當翻譯?”
    馬曉雪終於抬起頭:“深圳發展這麽快,你看咱們廠,半年前還隻做國內訂單,現在一半產品都出口了,將來肯定需要既懂生產又懂外語的人。”
    “可咱們隻是中學畢業...”
    “深圳不相信文憑,隻相信能力。”一個男聲突然插進來。
    兩人目光探視,看見陳磊提著工具箱站在窗外。
    他是廠裏的技術維修工,加班到這個點才回來。
    他就住在巷子的另一頭,他們經常會附近碰上。
    “陳師傅。”馬曉雪衝對方點點頭。
    陳磊伸長脖子朝窗的這邊探視,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書:“你在學外貿英語?誌向不小啊。”
    “隨便看看。”馬曉雪有些不好意思。
    “這可不是隨便看看的東西。”
    陳磊倚在窗邊,順著蠟光,指著書上一段,“這裏,‘FOB’和‘CIF’的區別很重要,關係到誰承擔運費和風險。我表哥做外貿的,常念叨這些。”
    馬曉雪眼睛一亮:“陳師傅懂這個?”
    “略知一二。我表哥在羅湖外貿公司上班,常跟我吹噓。”陳磊笑了,“你要是真有興趣,我可以幫你問問有沒有培訓資料。”
    “那太感謝了!”
    林芳看看陳磊,又看看馬曉雪,突然插話:“陳師傅,你是深圳本地人吧?給我們講講深圳唄,我們來這兒半年了,除了廠區哪兒都沒去過。”
    陳磊想了想:“行啊,嗯……你們知道‘深圳’這個名字怎麽來的嗎?”
    兩個女孩搖頭。
    “深圳原名‘深圳墟’,因為一條叫‘深圳河’的水溝得名,‘圳’就是田邊的水溝。八十年代前,這裏就是個漁村。”
    陳磊的聲音在安靜的巷子裏顯得很清晰,
    “我小時候,深南大道還隻是條沙土路,兩邊都是農田。現在呢?你們去看過國貿大廈沒?三天一層樓,創造了‘深圳速度’。”
    馬曉雪聽得入神:“變化這麽大...”
    “深圳是特區,‘特’就特在敢闖敢試。”
    陳磊繼續說,
    “我爸媽那輩人,很多都參與了早期的建設。他們說,當時的蛇口工業區豎起一塊牌子:‘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話現在聽著普通,當年可是石破天驚。”
    “為什麽?”林芳不解。
    “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代,這種提法很大膽。”陳磊解釋道,“但正是這種精神,讓深圳在十幾年裏從邊陲小鎮變成現代化城市。你們知道孺子牛雕塑嗎?”
    馬曉雪搖頭。
    “在市政府門口,一頭開荒牛奮力向前。那是深圳的象征——拓荒精神。”
    陳磊看著兩個女孩,“你們從外地來,肯吃苦肯學習,就是新時代的拓荒者,深圳不會虧待努力的人。”
    那晚聊到很晚。
    陳磊不僅講了深圳的曆史,還講了他自己的故事:他是土生土長的深圳人,父親是建築工人,母親在紡織廠,家裏不富裕,但他靠自學考上了技校,學電子維修。
    “你為什麽不在更好的單位工作?”馬曉雪問。
    “這裏能接觸到最新設備。”陳磊說,“深圳電子廠更新設備快,我能學到東西。而且...”他頓了頓,“我想攢點錢,以後自己開店。”
    深夜十二點,陳磊離開時,馬曉雪突然叫住他:“陳師傅,謝謝你告訴了我們這麽多事情,我受益匪淺。”
    陳磊回頭笑了笑:“叫我陳磊就行。晚安。”
    那晚之後,陳磊常常在下班後加入她們的學習小組。
    他不僅帶來了外貿資料,還帶來了《深圳特區報》,讓她們了解這座城市的脈搏。
    一個月後,馬曉雪的英語筆記已經記滿了兩大本。
    一天晚上,陳磊突然說:“你們想不想到處看看?真正的深圳不隻是工廠和宿舍或租出屋。”
    “可以嗎?”林芳興奮地問,“我們去哪兒?”
    “周日休息,我帶你們去國貿大廈和蛇口。”
    ……
    星期天,難得的休息日。
    馬曉雪和林芳跟著陳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遊玩深圳。
    站在國貿大廈前,兩人仰頭望著這座曾經的中國第一高樓,驚歎得說不出話。
    玻璃幕牆反射著陽光,那麽耀眼,站在它的麵前,馬曉雪感到自己顯得那麽渺小。
    “這樓有160米高,53層。”陳磊介紹道,“1985年建成時,是深圳的標誌。走,我們上去看看。”
    電梯快速上升時,馬曉雪感到耳膜輕微壓迫。
    走出電梯,整個深圳盡收眼底——遠處是正在建設的羅湖口岸,近處是密密麻麻的工地,塔吊像鋼鐵森林。
    “那邊是香港。”陳磊指向南方,“1997年香港回歸後,深港聯係會更緊密。我聽說很多香港老板來深圳投資建廠,咱們廠不就是港資企業嗎?”
    林芳趴在玻璃上:“我從沒站這麽高過...”
    陳磊轉向馬曉雪:“你知道為什麽深圳能發展這麽快嗎?”
    馬曉雪想了想:“因為政策?”
    “政策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陳磊說,“全國的人才都往這兒湧,有大學生,有技術工人,也有像你們一樣肯吃苦的年輕人。每個人都在尋找機會,每個人都在創造價值。”
    下午,他們來到蛇口。
    站在“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牌前,馬曉雪感到一種莫名的震撼。
    這句簡單直白的話,概括了這座城市的靈魂。
    在海邊,陳磊講起了更多故事:“我叔叔是第一批來蛇口的建設者。他說當時這裏一片荒灘,住工棚,喝渾水,但沒人抱怨。為什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在創造曆史。”
    “創造曆史...”馬曉雪重複著這個詞。
    “對啊。你現在可能覺得自己隻是個打工妹,但十年後回頭看,你的奮鬥就是深圳故事的一部分。”
    陳磊看著她,“這座城市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給普通人機會。隻要你有能力、肯努力,就能闖出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