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下勤王
字數:5674 加入書籤
“吳三桂……南下勤王了?!”
那夜不收嘶啞卻石破天驚的吼聲,如同一聲炸雷,在東安門血腥彌漫的城樓上轟然爆開!瞬間,連不遠處激烈的廝殺聲、慘嚎聲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能聽到這句話的人——浴血奮戰的守軍、正要攀爬的闖兵(他們聽不清具體內容,但能感受到城頭氣氛的詭異變化)、韓讚周、王承恩,以及背靠垛牆、意識幾近渙散的朱元璋——全都僵住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朱元璋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幾乎要熄滅的意識深處,像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刺痛伴隨著一股難以置信的激流炸開!吳三桂……斬了建虜使者?緊閉關門?南下勤王?這……這和自己那封措辭嚴厲、甚至堪稱威脅的密旨所期待的結果,竟然……吻合了?不,甚至比他預想的更果斷,更徹底!
“消息……確實?!” 朱元璋用盡殘存的力氣,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但目光死死鎖住那個奄奄一息的夜不收。
夜不收僅剩的那隻眼睛裏光芒灼熱,他費力地抬起血糊糊的手,指向北方,斷斷續續,卻字字如釘:“千……千真萬確……奴才……奴才冒死穿越賊軍與……與可能出現的虜騎防區……親眼見關寧軍前鋒打出‘討逆勤王’旗號……自山海關而出……晝夜兼程……先鋒輕騎……距此已不足二百裏……後續大隊……煙塵蔽日……”
二百裏!關寧鐵騎的先鋒輕騎,星夜疾馳,一日夜便可兵臨城下!
“噗——” 一口淤血猛地從朱元璋口中噴出,濺在身前染血的金磚上。這不是傷重嘔血,而是一口憋了太久、驟然看到絕處可能逢生時,氣血翻騰衝出的淤堵之氣!隨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眩暈和身體幾乎散架的疼痛,但他眼底深處,那點將熄的寒光,卻陡然爆發出驚人的亮彩!
“韓讚周!” 他嘶聲吼道,不管嘴角還在溢血。
“末將在!” 韓讚周從巨大的震驚和狂喜中回過神來,聲音都在發顫。
“把這消息!給咱吼出去!用最大的聲音,告訴城上城下每一個還能喘氣的人!吳三桂的關寧鐵騎來了!來勤王了!李自成的死期到了!” 朱元璋的聲音破碎卻蘊含著一種瘋狂的力道,“快!!”
“是!!” 韓讚周狂吼一聲,轉身就衝向最近的一處垛口,運足內力,聲嘶力竭地咆哮起來:“援軍到了!!山海關吳總兵率關寧鐵騎勤王!!逆賊李自成末日到了!!弟兄們!殺啊!!!”
這一聲吼,如同在即將熄滅的灰燼裏潑進一瓢滾油!
“援軍!是援軍!!”
“吳三桂來了!關寧鐵騎來了!!”
“殺!殺光這些闖賊!!”
絕望的深淵底部,驟然照進一道刺眼的光!哪怕這光還遠在二百裏外,哪怕它可能隻是海市蜃樓,但對於這些在血火地獄中掙紮了幾個時辰、早已身心俱疲、瀕臨崩潰的守軍來說,這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求生的欲望、被壓抑到極致的仇恨、以及對“援軍”這個詞本能的期盼,混合著皇帝親自搏殺帶來的震撼,瞬間點燃了最後也是最瘋狂的反撲意誌!
城頭上的守軍,如同打了雞血般,爆發出完全不似傷疲之師的怒吼,用更加亡命的姿態,將手中一切還能扔出去的東西砸向城下,甚至有人紅著眼睛,主動探身出去,將攀爬的闖兵硬生生拖上城頭同歸於盡!
城下的闖軍攻勢,明顯地為之一滯!他們同樣聽到了城頭那驟然爆發的、帶著狂喜的呐喊,雖然聽不真切,但“援軍”、“吳三桂”等字眼還是順風飄了下去。這些剛剛還在為破城在望而興奮的闖兵,心頭猛地一沉,攻勢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許多人驚疑不定地回頭望向中軍方向。
“穩住!不準退!誰敢後退,立斬!” 闖軍督戰的將領氣急敗壞地砍翻兩個遲疑的士卒,但軍心已亂,攻勢再也無法保持之前那種連綿不絕的瘋狂壓力。
東安門的危急,竟然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暫時緩解了!
王承恩連滾爬爬地撲到朱元璋身邊,哭著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血:“皇爺!皇爺您撐住啊!援軍要來了!要來了啊!”
朱元璋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靠著垛牆,胸膛劇烈起伏,但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城下闖軍陣型的細微變化。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李自成不是傻子,他肯定也收到了消息,或者很快就會收到。接下來的反應,才是關鍵。
“王承恩……扶朕起來……回武英殿……” 他虛弱但清晰地下令。
“皇爺!您這傷……”
“快!” 朱元璋不容置疑。
王承恩和另一個侍衛連忙攙扶起他。朱元璋幾乎完全倚靠在兩人身上,左臂軟軟垂著,鮮血已經浸透了半邊身子,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但他堅持著自己走下城樓,沿途對那些用激動、敬畏、狂喜眼神望著他的守軍,微微點頭。
他要讓所有人看到,皇帝還站著,皇帝知道了援軍的消息,皇帝依然在指揮!
回到武英殿,朱元璋幾乎是被抬到禦案後的椅子裏的。金鉉早已聞訊趕來,臉上又是激動又是憂慮。太醫也被急召而來,看到皇帝的傷勢和慘白如紙的臉色,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重新清洗傷口、上藥、包紮。這一次,傷口崩裂嚴重,失血更多。
朱元璋咬著牙,忍受著劇痛,等太醫包紮完,立刻揮手讓他退下。
“金鉉,韓讚周回報各門情況如何?” 他喘著氣問。
“回陛下,東安門壓力驟減,西安門、西華門賊兵攻勢也有所收斂,似乎在觀望。但玄武門外遊弋的賊騎增多,恐是防備我軍出城或援軍從此方向突入。” 金鉉快速回稟,“另外,朱純臣國公……已被送回府中‘養傷’,高起潛還守在城頭,但魂不守舍。”
“哼,” 朱元璋冷笑一聲,“牆頭草。” 他沒心思現在處理這兩個廢物,目光轉向北方,“吳三桂的消息,除了這夜不收,還有別的佐證嗎?他南下路線如何?有多少人馬?建虜那邊有何反應?”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吳三桂是真心勤王,還是另有圖謀?他傾巢而出,山海關怎麽辦?建虜會不會趁虛而入,或者……幹脆跟在關寧軍後麵?
金鉉麵露難色:“陛下,消息太過突然,目前隻有這一路探馬回報。吳總兵具體兵力、路線,尚不清楚。至於建虜……關外暫無新的緊急軍情傳來。”
朱元璋閉上眼睛,腦中飛速盤算。吳三桂斬建虜使者,這舉動夠絕,等於徹底斷了和建虜妥協的後路,至少暫時是如此。他南下勤王,無論是出於忠義、家仇,還是那封密旨的壓力,對眼下紫禁城都是天大的利好。
但隱患同樣巨大。第一,他能不能及時趕到?二百裏,輕騎一日夜可至,但大隊步兵輜重呢?李自成會不會分兵攔截?第二,就算他到了,關寧軍和李自成的闖軍,誰勝誰負?就算贏了,吳三桂攜大功入京,兵強馬壯,到時候……這京城,是他朱由檢說了算,還是他吳三桂說了算?第三,也是他最擔心的,山海關空虛,建虜會不會……
想到這裏,他猛地睜開眼,看向金鉉:“立刻再派得力人手,不惜代價,向北、向東兩個方向探查!一要確認吳三桂大軍動向、兵力、速度;二要嚴密監視山海關及關外建虜任何異動!記住,是任何異動!”
“臣遵旨!” 金鉉知道事關生死,鄭重應下。
“還有,” 朱元璋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擬旨……不,是口諭,讓韓讚周秘密傳給還能完全信任的將領:援軍將至,但不可鬆懈,防備更要加強!尤其要警惕李自成狗急跳牆,發動最猛烈的最後一擊!更要警惕……援軍到來前後,城內可能出現的‘內應’!”
金鉉心中一凜,明白了皇帝的深意。吳三桂的到來是希望,但也可能是新的危機開端。他躬身:“臣明白,這就去安排。”
金鉉匆匆離去。王承恩端來參湯,朱元璋勉強喝了幾口,感覺稍微有了點熱氣,但身體的冰冷和疲憊依舊如同附骨之疽。
殿內暫時安靜下來。遠處攻城的聲響似乎平息了許多,但一種更緊張的、等待最終審判般的氣氛,卻籠罩著整座宮殿。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意識在劇痛和虛弱中沉沉浮浮。他知道,自己這身體,恐怕真的快到極限了。剛才城頭那番搏殺和後來的情緒劇烈波動,耗幹了最後一點元氣。吳三桂的到來,給了他喘息之機,但也將更複雜的棋局推到了麵前。
如果……如果自己能撐到吳三桂擊退李自成……
那麽接下來呢?
南下?固守?還是……
紛亂的念頭和沉重的責任,如同巨石壓頂。而靈魂深處,朱由檢的意識和朱元璋的意誌,在這新的希望和更複雜的局勢麵前,似乎又開始了新的碰撞與交融。朱由檢的部分本能地想依賴這“忠臣”吳三桂,想盡快結束這噩夢;而朱元璋的部分,卻對任何手握重兵的外將充滿了根深蒂固的警惕,甚至開始盤算如何利用、製衡,甚至在必要時……
“咳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帶出更多血絲。
“皇爺!您不能再勞神了!必須歇息!” 王承恩帶著哭腔哀求。
朱元璋擺了擺手,示意他閉嘴。歇息?現在哪是歇息的時候。
他目光投向殿外漸暗的天色,又仿佛能穿透宮牆,看到北方那正在滾滾南下的鐵騎洪流。
吳三桂……
咱等著你。
你可千萬別讓咱……失望啊。
也別讓咱……不得不對你,舉起咱的刀。
夜幕,終於完全降臨。
北京城內外,卻無人能夠安眠。
紫禁城的守軍在短暫的狂喜後,帶著更複雜的希冀和警惕,死死盯著城外黑暗中閃爍的營火。
李自成的大營裏,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壓抑到了極點。關於關寧鐵騎南下的消息,顯然已經傳開。將領們爭吵不休,是集中全力,在援軍到來前不惜代價攻破紫禁城?還是立刻拔營,避開鋒芒,甚至轉而迎擊吳三桂?
而在更北方,黑夜籠罩的官道上,火把如龍,馬蹄聲震碎寂靜。數萬關寧鐵騎,正沿著古老的驛道,向著那座燃燒的京城,向著未知的命運,狂飆突進。
山海關的棋局,在這一夜,終於落下了最重的一子。
但這盤棋的勝負,以及執棋者們最終的命運,卻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朱元璋在武英殿的昏黃油燈下,疲憊地合上眼睛。他需要恢複哪怕一點點力氣,來應對即將到來的、可能是風暴,也可能是……新的開始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