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薩斯的冬季一如既往的寒冷，但屋內燃著爐火驅散了嚴寒。
    火光本應讓屋內一起亮堂，卻被擠在桌前的高大身影擋了個嚴實。
    “請、請用……”
    瑩白的霧氣嫋嫋上升，觸及骨麵上未融化的細雪，讓其化為流水滴落。
    古司握住水杯，看著兩位緊張的老人，盡量讓語氣溫和些。
    “謝謝……”
    兩位老人身體明顯地緊繃了一下，互相對視一眼，小聲討論起來：
    “他剛剛……說的是‘謝謝’吧？”
    “應、應該是吧？我記得小塔平常是這麽說的……”
    看著眼前大聲密謀的兩位老人，古司心中無奈。
    在驚嚇到對方後，古司本打算立刻離開，但窗內的老人在短暫的驚慌過後，似乎認出了自己。
    他一把推開窗，拽住了古司的袍子。
    在一陣慌亂的掙紮中，對麵的村民屋內傳來動靜，為了不驚嚇到其他人，古司不得不跟著進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古司的視線，兩位老人再次緊張起來。
    “快快快！做點吃的，怎麽能讓恩人等著？“
    老婦人立刻起身前往廚房，客廳內隻剩二人尷尬對視。
    就在古司思考如何打破僵局時，老人突然雙手重重拍在木桌的兩側。
    古司身體一顫，老人猛地站起身，用洪亮的聲音喊道：
    “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古司驚疑不定的看著對方，這是在……道謝？
    見到古司沒什麽反應，老人手舞足蹈的說了什麽，古司見狀隻好時不時的點頭回應。
    不知過去多久，老人似乎說累了，老婦人也從廚房出來，端來了新鮮的飯食。
    看著麵前的食物與對麵緊張的兩位老人，古司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麽。
    手摸向身後，古司在老人緊張的注視中，掏出了畫板。
    氣氛瞬間安靜下來，古司手臂揮動，炭筆與紙麵摩擦，發出急促的輕響。
    兩位老人屏住呼吸，心驚膽戰地看著古司揮出殘影的手。
    老婦人緊張地攥緊了老伴的手，聲音發顫：
    “老頭子……你、你剛才到底跟人家說了什麽啊？怎麽突然就……”
    “我、我就說了些感謝的話……”
    老人也心裏沒底，壓低聲音回答。
    就在這時，古司的動作驟然停止。
    他將畫板輕輕放在木桌中央，緩緩推向兩人。
    炭筆勾勒出的，是一張線條簡潔卻捕捉了神韻的少女側臉——
    鹿耳微微垂下，眼神溫柔而沉靜，正是阿麗娜。
    兩位老人一愣，呆呆地看著畫板，又抬頭看看古司……
    “您……您是來找阿麗娜的？”
    老婦人的聲音一下子輕快起來，帶著確認的意味。
    聽到“阿麗娜”這個關鍵詞，古司立刻點了點頭。
    “哎呀！原來是找阿麗娜！”
    老人一拍大腿，徹底放鬆下來，
    “您早說嘛！看把我們給緊張的……阿麗娜她一早就出門啦，說是去森林邊上等您，要跟您學習呢！”
    提到心愛的孫女，兩位老人瞬間打開了話匣子，剛才的拘謹和敬畏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們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阿麗娜從小如何懂事、如何熱愛學習、平時愛看什麽書……
    他們用的是地道的烏薩斯方言，古司隻能捕捉到“阿麗娜”這個不斷出現的名字。
    麵對兩位老人熱切的情緒，古司隻好時不時地點點頭，或者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老人。
    然而，他這出於禮貌的被動回應，卻給了兩位老人一個錯覺——
    這位恩人不僅對他們孫女青睞有加，還對關於她的這些生活瑣事感興趣！
    於是，兩位老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密。
    不知何時，老婦人已經到了古司身邊，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握住了古司對於他們來說過於巨大的手。
    她一邊拍著，一邊講述著阿麗娜小時候的趣事，仿佛在跟一位親近的子侄輩拉家常。
    古司的身體僵硬了。
    他倒是不排斥接觸，但這種充滿家常氣息、毫無隔閡的親密，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無所適從。
    更讓他坐立難安的是，對麵的老人似乎覺得氣氛已然足夠熱烈融洽，竟然走向木櫃。
    他從中摸索著拿出一個玻璃瓶，裏麵晃蕩著透明的液體。
    那不會是……伏特加吧！？
    古司因維恩說過烏薩斯的原型，那可是毛熊！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到了現在，古司大概也能猜到阿麗娜是離開找自己去了，明明說過由自己來接她的……
    心中歎了口氣，古司給影狼下令。
    敲窗聲響起，兩位老人看向窗外，影狼的身影赫然在目。
    古司指了指窗外，老婦人了然，遺憾的鬆開手。
    古司鬆了口氣，向二人鞠了個躬，轉身向門外走去。
    “等等！”
    古司身體一僵，轉過身，麵前是隔著桌子遞來的酒瓶。
    沉默一瞬，古司還是伸手接過。
    輕聲道了聲謝，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聽懂，古司推門離開。
    當兩位老人向門外看去時，隻有無盡的風雪。
    ……
    “導師不會真的在睡覺吧……”
    黑森林邊，塔露拉百無聊賴地用積雪堆起一個小小的雪人，又隨手插上兩根枯枝，權當雪人的手臂。
    阿麗娜拿起兩支枯枝插在雪人頭頂，語氣溫和的為古司辯解。
    “這麽大的森林都是導師一個人在管理，平常一定很累，休息久一點也正常。”
    “話是這麽說啦……”
    塔露拉歎了口氣，雪人修得圓潤了些，
    “可我們等了這麽久都沒動靜……會不會是導師其實覺得我們太麻煩，用這種方式婉拒？”
    她頓了頓，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早知道當時就不那麽著急邀請導師了，是不是人家嚇到了……”
    “並沒有。”
    疲憊的聲音貼著後背響起，塔露拉尾巴一豎，急忙跳開。
    “導師！您什麽時候來的！”
    “別叫我導師……”
    古司糾正了下稱呼，指了指塔露拉的影子。
    “就剛剛。”
    塔露拉跳開後，地上那個剛剛完工的雪人暴露出來。
    古司的目光落在雪人頭上那兩根頗有指向性的枯枝上，遲疑問道：
    “這……是我嗎？”
    兩人麵色一尬，顯然，隨意捏的雪人並不美觀。
    “咳，其實是愛國者先生……”
    塔露拉眼神飄忽，古司看了她一眼，彎下腰，連帶著雪人下方的泥土鏟起捧在掌心。
    “那就留著吧，下次他若再來，可以一起看看。”
    無視了塔露拉欲言又止的模樣，古司看向旁邊乖巧的站立的阿麗娜。
    身上倒是沒有多少雪，應該是某個龍女的功勞。
    “你們在這裏等了多久？”
    古司聲音比剛才更緩和了些，阿麗娜微微躬身：
    “並沒有等很久，我們也是剛……”
    “我們天剛亮就來了！”
    塔露拉激動的聲音瞬間壓過了阿麗娜細聲的解釋，她挺起胸膛，一副“我們可是誠意十足”的模樣，
    “為了能早點向您學習，我一大早就帶著阿麗娜趕到這邊等著了！”
    古司的目光幽幽地轉向塔露拉。
    我說阿麗娜怎麽沒在家乖乖等著，原來是你小子大清早就把人拐出來了！
    古司捧著雪人的手微微握緊，凍結的雪塊發出細微的哢嚓聲。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對塔露拉說：
    “下次……你一個人來就行。”
    塔露拉一愣，臉上露一絲緊張，她看看古司，又看看阿麗娜，小心問道：
    “導師……是不是阿麗娜有哪裏做得不好，無意中冒犯了您？如果是，我替她向您道歉。”
    古司盯著塔露拉看了好幾秒，直到確認了那份毫無作偽的困惑和擔憂，才終於確定——
    這玩意是真憨。
    有些疲憊地移開視線，古司歎了口氣，聲音也緩和下來：
    “我和阿麗娜約定好了，每天我會去接她……所以你一個人出發就行，不用特意帶她過來。”
    聽到古司這帶著明顯疲憊感的話語，旁觀的阿麗娜略一思索，輕笑出聲。
    那笑聲很輕，像雪落在鬆枝上，卻讓塔露拉更加莫名其妙。
    古司搖了搖頭，不再多言，捧著雪人朝著黑森林走去。
    隨著阿麗娜一聲驚呼，影狼從陰影中升起，將她托起。
    對著一旁的塔露拉呲了呲牙，影狼小跑著追上古司。
    見阿麗娜沒有危險，塔露拉急忙追上二人。
    “導師！等等我！我對您之前的問題有些新想法！”
    藤蔓再次編織出簡易的庇護所和桌椅，三人就位。
    將幾個辯證問題拋給塔露拉，讓她獨自思考後，古司轉向阿麗娜，微微頷首：
    “請開始吧，阿麗娜老師。”
    阿麗娜聞言一怔，隨即眉眼彎起，露出開心的笑容。
    她沒有推辭，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裏小心取出幾本用書籍。
    “那麽，開始我們今天的課程吧～”
    時間流逝……
    不知是阿麗娜教導有方，還是這具身體本就對語言有著某種天賦加成，古司對語言的掌握速度堪稱驚人。
    期間，塔露拉時不時湊過來旁聽或提問，有時是真心求教，有時更像是想從“燒腦”的辯證中解脫。
    時間悄然流逝，轉眼已近中午。
    古司暫停了教學，取出獸肉做了頓簡單卻分量十足的烤肉招待兩人。
    用餐時，古司似乎想起什麽。
    放下手中的食物，古司召喚出曼陀羅花。
    它舒展著肥厚的葉片，脖頸處的花瓣微微開合，享受著久違的陽光。
    “以後你就在這片區域生活吧，隻要不超出森林的範圍即可。”
    曼陀羅花親昵地拱了拱古司的手掌，隨即繞著營地熟悉起周圍的環境。
    “這是……”
    阿麗娜和塔露拉都好奇地看了過來。古司解釋道：
    “就當是源石技藝創造出的特殊植物生命吧，要摸摸看嗎？”
    曼陀羅花挪到阿麗娜身邊。
    少女好奇地伸出手，曼陀羅花也伸出一根纖細的枝條，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指尖，葉片愉悅地抖了抖。
    “好可愛～” 阿麗娜忍不住輕聲讚歎。
    塔露拉見狀，也興致勃勃地伸出手：
    “也讓我摸摸！”
    曼陀羅花的枝條在停頓一瞬，迅速把枝條縮回葉片下，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勢。
    “……” 塔露拉僵在原地，隨即不滿地嚷嚷起來，
    “為什麽啊？！為什麽導師你的造物都差別對待啊！”
    “有沒有可能，是你自己的問題呢？”
    古司知曉曼陀羅花是討厭塔露拉身上的高溫，阿麗娜則笑著調侃。
    “或許是因為小塔你有時候太‘熱情’了呢？”
    “真是的，阿麗娜你也這麽說！”
    塔露拉鼓起臉，但很快又自己消了氣，
    時光悠然而過……
    當林間光線逐漸染上金黃，古司率先站起身。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
    影狼再次從陰影中浮現。塔露拉訕笑一聲：
    “我自己走回去吧……”
    古司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抬起手。
    “嘎——”
    清越的鴉鳴劃破林間的寂靜，龐大的影鴉自陰影中振翅飛出。
    它在低空盤旋兩圈，隨後穩穩地落在眾人麵前空地上，安靜地注視著他們。
    “好、好大的羽獸……”
    沒有對二人解釋，古司心念微動，在技能的強化下，影鴉的體型竟再次膨脹，轉眼間化作一尊足以輕鬆承載三人的巨獸。
    “上來吧，”
    古司率先跨上影鴉寬闊的背部，看向塔露拉
    “這次，帶你一起回去。”
    塔露拉和阿麗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難以抑製的興奮。
    塔露拉一把抱起阿麗娜（“呀！小塔！”），助跑兩步，利落地跳上了影鴉的背部。
    “坐穩了。”
    影鴉發出一聲鳴叫，雙翼展開用力一振——
    呼——！
    狂風卷地，影鴉載著三人穩穩離地，衝出了黑森林的林冠。
    下方，廣袤的雪原呈現出壯闊而靜謐的輪廓。
    高空的寒風凜冽，影鴉周身的陰影能量形成了一層屏障，有效隔絕了寒風。
    塔露拉興奮地指著下方飛速掠過的景象，大聲說著什麽，聲音被風吹散大半。
    阿麗娜則靠著塔露拉，出神地俯瞰著這片她熟悉又陌生的大地，眼中映照著天邊瑰麗的霞光。
    古司安靜地坐在最前方，指揮著影鴉平穩地朝著村莊的方向滑翔。
    風帶起他的袍服，塔露拉笑著將其壓了下去。
    霞光有些迷眼，古司抬起手遮住眼部，阿麗娜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
    黃昏的天空，巨鴉翱翔，載著一天的收獲與輕鬆，飛向歸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