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一個個放下武器，依照指示抱頭蹲下。
    “你做得很好……艾麗妮。”
    達裏奧欣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艾麗妮驚訝轉身：
    “老師！維恩先生？你們什麽時候……”
    “我們一直都在哦。”
    維恩輕飄飄地接過話，艾麗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臉頰瞬間漲紅。
    “所以…剛才的一切你們都看到了？！你們怎麽能……”
    “你長大了。”
    達裏奧的聲音讓少女安靜下來。
    艾麗妮抬起眼，撞進老師深邃的目光裏。
    那目光中有疲憊，有欣慰，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認可。
    他又重複了一遍，每個字都沉甸甸的：
    “你長大了。”
    “是！”
    艾麗妮不自覺地挺直脊背，臉上綻開自信的笑容，
    達裏奧閉目沉默片刻，再睜眼時，已恢複了審判官特有的肅穆：
    “艾麗妮！”
    “在！”
    “基於長期的教導與觀察，我確認你已具備審判官所需的核心素養與心性。返回後，我將正式提交推薦文書。”
    在艾麗妮睜大的雙眼注視下，她的老師用前所未有溫和的嗓音說道：
    “提前恭喜你，正式成為一名審判官。”
    “老師……我……”
    巨大的喜悅衝刷著少女的心房，她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下意識想上前擁抱老師。
    “嗨嗨～”
    維恩懶洋洋的嗓音插了進來，打破了這充滿溫情的氛圍。
    “既然小鳥的入職考核圓滿落幕，能不能請二位……暫時移步呢？”
    “移步？”
    艾麗妮困惑地轉頭，
    “是要押送他們去接受審判嗎？太倉促了吧？”
    “審判？”維恩偏了偏頭，“這麽說倒也沒錯。”
    他頓了頓，語氣隨意得像在討論天氣：
    “嗯……審判結果是，全員死刑。”
    “……什麽？”
    艾麗妮愣住了，隨即蹙起眉，聲音薄怒：
    “維恩先生！我說過很多次，這種惡劣的玩笑並不好笑！”
    “誰告訴你我在開玩笑？”
    艾麗妮的表情凝固了。
    她仔細分辨著維恩的神情——臉色從氣惱的緋紅，逐漸褪成難以置信的蒼白。
    眼看少女握劍的手開始顫抖，氣息變得急促，維恩抬起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這麽判定，自然有我的依據。”
    艾麗妮死死盯著他，胸膛起伏，等待一個解釋。
    “你真想知道？”
    維恩忽然將目光轉向達裏奧，
    “你們審判庭的心理治療水平應該不錯吧？”
    達裏奧的麵色驟然陰沉。維恩不再多言，轉身徑直朝村民聚集的後方走去。
    村民們頓時騷動起來。一人情急之下猛地站起，試圖攔在維恩前方——
    下一瞬。
    嗡——！
    猩紅血刃橫掃而過，貼著蹲伏村民的發梢掠過，卻將站立者……齊腰斬斷。
    轟隆隆——
    血刃去勢不止，飛入遠處黑暗，將一棟石屋斜斜劈開。
    坍塌的巨響震耳欲聾，完美掩蓋了那半截軀體摔落泥地的、沉悶而黏膩的聲音。
    寂靜。
    維恩重新扛起鐮刀，朝麵色鐵青的達裏奧揮了揮手。
    “別擺出那副表情。帶上這些家夥，我會讓你們看到……足以支撐這判決的真相。”
    達裏奧壓下翻湧的情緒，伸手按住身旁因幾乎要衝出去的艾麗妮的肩膀。
    “冷靜。”
    在審判官利劍與更危險的“怪物”雙重威懾下，剩餘的村民麵如死灰的前行。
    不久，眾人停在一座看起來頗為堅固的倉庫建築前，維恩抬腳一踹——
    “砰！！！”
    厚重的門扉連帶門栓應聲碎裂，門內濃鬱的的氣味撲麵而來。
    維恩側身，讓出門前的空間。
    數十根粗鏽的鐵鏈從房梁垂下，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刻意挖掘出的坑洞。
    坑洞底部，隱約可見更多生鏽的鐵籠。
    而每一條懸垂的鐵鏈上，都捆綁懸掛著一具軀體。
    達裏奧在看清門內景象的瞬間，身體驟然僵直。
    他就這樣緊繃了數秒，最終，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沉重地閉上了雙眼。
    艾麗妮的視線則被那些懸掛的“東西”牢牢抓住。
    海藍色的皮膚，滑膩反光的表層，扭曲延伸的肢節觸須……
    “這是……海嗣？但它們的樣子好像有些不對？”
    眼前的這些生物，軀幹輪廓卻隱約透著不協調的……扭曲感。
    它們安靜得過分，隻是隨著鐵鏈微微晃蕩。
    困惑驅使她下意識想向前邁步，好看得更仔細些。
    一隻手橫攔在她身前。
    “別再往前了，小鳥。”
    維恩的聲音比夜風更冷，凝視著坑洞深處。
    “前方……是地獄啊。”
    “您到底在說什麽……”
    “救……救……”
    艾麗妮猛地轉頭四顧，巷道空無一人。
    隨即，她意識到了聲音的來源，目光倏地釘回建築內部。
    恰在此時，遮蔽月亮的烏雲滑開。
    月光傾瀉，自下而上，緩緩照亮那些懸掛的“海嗣”。
    月光掠過滑膩的觸手，攀上異變的肢體，最終……映出了它們的頭部。
    “！！！”
    艾麗妮如遭雷擊，猛地向後踉蹌一步，她死死捂住嘴，全身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胃部一陣翻江倒海。
    “說了……不要看的。”
    維恩的聲音飄來，聽不出情緒。
    他轉身，隨手從瑟縮的村民中提起一人，像提著一袋貨物，將其拖到坑洞邊緣。
    “海嗣的同化極強，即便是最低等的恐魚，也繼承了這一特性。”
    “但反過來說，被海嗣組織感染而變異的魚類——也就是恐魚——其肉體若被其他生物少量攝取，通常不會導致完全的同化。”
    “這意味著，海嗣的‘同化性’，是可以通過生物體的層層代謝、轉化而不斷稀釋的。”
    維恩掃過麵無人色的村民，看向搖搖欲墜的艾麗妮。
    “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無人應答。
    維恩並不期待答案，空著的那隻手隨意抬起。
    黑暗漩渦在掌心生成，角落的雜物猛然炸開，阿戈爾少年驚叫著被無形之力拽出，拖到維恩腳邊。
    “算了，專業術語太枯燥。”
    “讓這一切的見證者，親口給你們解釋吧。”
    ……
    阿戈爾，我的種族，也是我厄運的起源。
    和絕大多數人一樣，童年的我有著一個幸福的家庭。
    父親開朗，母親賢淑，家境也十分不錯。
    雖然阿戈爾人的身份讓我們生活中偶爾會遇到些麻煩，但在我們一家良好的名聲下並無大礙。
    直到……
    “住手！住手啊！我的妻子怎麽可能是深海教徒！？”
    母親被抓走了，罪名顯而易見。
    當完美的家庭有了缺口，一切厄運便接踵而來。
    父親失去了他的工作，開始酗酒賭博。
    家被輸了出去，我們被迫開始流浪。
    在流浪期間，我們遇到了那個不幸的起源。
    深海教會……
    父親加入了他們，成為了信徒。
    至於我……
    我別無選擇。
    日子一天天過去，似乎也沒什麽不好，至少父親臉上的笑容重新回來了。
    我們被賦予了宣傳教義的任務。
    一路上都很順利，直到我們遇到了一個村子。
    麵對教義，他們毫無興趣。
    也是……
    快餓死的人，哪有心思關心這個？
    父親不肯放棄，他找到了一戶人家，商議後帶走了家中的老人。
    老人與大群融為一體，父親帶回了食物。
    村子裏的人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開始偷偷的找父親談話。
    不久後，所有人達成了一個協議。
    每家找出一個“無用”的人定期回歸大群，以此獲得“贈禮”。
    沒有人拒絕，即便是那些被選中的人也一樣。
    在我們都幫助下，村莊逐漸好了起來，吃飽了飯，父親組織人們修建房屋。
    一棟棟建築升起，人們的臉上充滿笑容。
    第一次，我覺得深海教會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它能讓我們活的像個人。
    也隻是像……
    新的厄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又一個無用之人被選中，但這次卻有了怨言。
    “為什麽一定得是我！別的村子不是有很多人嗎！？”
    “……”
    我不知道他的話是蓄謀已久，還是無意而出。
    但已經太遲了。
    他沒有回歸大群，代替他的是隔壁村的一位孤寡老人。
    村子的氛圍不一樣了……所有人都瘋了。
    一個又一個無辜之人，或是哄騙，或是強搶，那座空置已久的倉庫“富裕”起來。
    村中不會再有“無用”之人了。
    父親沒有阻止他們，他在笑？
    我也沒有阻止。
    我別無選擇……
    ……
    厄運再次到來了……
    長期食用“贈禮”，不少村民的身體已出現同化。
    他們找到父親，憤怒的質問他。
    “這是當然的，接受了贈禮，回歸大群是我們每個人的宿命。”
    啊……太蠢了。
    這樣解釋的父親自然沒有得到村民的原諒，這一次……
    父親成了“無用”之人。
    剩下的村民找到我，逼迫我交出解決方法。
    可我又知道些什麽呢？
    我隻能將父親的筆記交給他們，可偏偏那本筆記上真的有解決方法。
    他們開始將“贈禮”喂給倉庫中的那些人，臉上布滿笑容。
    我見過那種笑容……在父親的臉上。
    第一個被同化的人出現了。
    人們不需要大群的“贈禮”了。
    不……喂養新的食物需要“贈禮”
    我們需要新的“無用”之人。
    可“無用”之人在哪？
    啊……
    我就是無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