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將山巔三清觀裹得嚴嚴實實，連簷角的銅鈴，都浸在濕冷的水汽裏，悶得發不出聲響。
    青石階上，周青雲跪了整整五日。
    粗布道袍早已被晨露泡得發沉，草鞋磨穿了底，腳底的血泡破了又結，結了又破，與石階上的青苔黏在一起，每動一下，都疼得鑽心。可他脊背挺得筆直，目光死死釘在那扇斑駁的朱紅木門上，像一柄未曾開刃的劍，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執拗與孤勇。
    支撐他的，是阿姐被山匪擄走時，塞到他手裏的半塊桂花糕。糖霜早已化盡，可那點甜香，卻像刻在骨頭上的烙印，連同阿姐那句帶著哭腔的“青雲，活下去”，一起焐在他的心口。
    他要修仙。
    唯有踏破凡俗，修成無上仙法，才能劈開那夥山匪的頭顱，才能護住這世間他想護的人，才能不再體會那種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卻連伸手的資格都沒有的無力感。
    第六日清晨，霧破天光。
    “吱呀——”
    那扇緊閉了五日的木門，終於緩緩開啟。玄機子拄著一根枯木拐杖，立在門內。老道須發如雪，道袍洗得發白，唯有一雙眸子，亮得像山巔亙古不化的寒星，掃過周青雲時，帶著幾分洞悉世事的滄桑。
    “小子，你可知這世間修仙路，有千萬條？”玄機子的聲音，像山澗的清泉，泠泠淌過寂靜的晨霧，“凡武鍛體，是為根基；而後煉氣、築基、金丹、元嬰，是為俗世仙道。可我三清觀，不修此道。”
    周青雲喉頭滾動，幹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得不成調：“求仙師……賜我一條能救人的道。”
    “救人的道？”玄機子啞然失笑，枯木拐杖往青石上一點，篤的一聲，震散了周遭的霧氣，“那你且聽好，我這一脈，號為情修，道分萬境，自凡入聖，步步皆踏在‘情’字之上。”
    他抬手，指尖拂過霧氣，一字一頓，道盡這一脈的修行天梯：“凡武為基，而後情氣、情築、情嬰、情神，是為情修四基境；再往上，問情、情道、凡情、斷情，破情關，斬情鎖，方窺門徑；而後靈情、乙情、丙情，煉情為階，化情為梯，方能登臨情王、情尊之位；越過此境，便是情祖，以身化情，情即吾道；更有情丹蘊養道心，情緣牽引天機，由此步步登天，曆仙王、仙皇、仙尊、仙聖、仙帝之境，最終破界超脫，成就主宰情仙之位，掌世間萬情，定三界秩序！”
    這一連串的境界名，像驚雷，在周青雲的腦海裏炸響。
    他聽過的修仙故事裏，盡是煉氣化神、金丹元嬰的傳說，何曾聽過這般以“情”為階，從凡到聖的通天大道？情氣、情築、情嬰、情神……直至主宰情仙，這一路，竟藏著如此磅礴的天地玄機。
    “凡武鍛體，煉的是皮肉筋骨；情修煉心，煉的是七情六欲。”玄機子緩步走下台階，拐杖點地，步步生蓮，“喜、怒、哀、樂、愛、惡、欲，皆是情。情修之道，以心為爐，以情為火，煉就一顆玲瓏心，鑄就一身通天力。你且說，你心中最烈之情，是何？”
    周青雲閉上眼。
    山匪的獰笑，阿姐的哭喊，鄉親們的哀歎，瞬間湧入腦海。一股灼人的恨意，幾乎要衝破胸膛，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疼。
    “是恨！”他咬牙切齒，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恨那山匪作惡，恨這世道不公，恨我自身孱弱！”
    玄機子卻搖了搖頭，眸光沉沉：“恨者，焚心之火也。以恨入情氣境，情芽易枯，道途易歧。你可知，恨的根源，從來都是愛？”
    愛？
    周青雲愣住了。
    他的腦海裏，忽然閃過阿姐笑著喂他吃槐花糕的模樣，閃過爹娘臨終前握著他的手，反複叮囑“要好好活下去”的溫度，閃過周家坳的叔伯們，在他父母雙亡後，你送一碗粥、我遞半個饃的暖意。
    那些細碎的、溫暖的片段，像一縷清泉，緩緩淌過他被恨意灼燒的心房。
    是啊。
    若無對阿姐的疼惜，對鄉親的牽掛，對安穩日子的向往，又何來這蝕骨的恨？
    周青雲猛地睜開眼，眸子裏的戾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光。
    “是……是愛。”他一字一頓，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卻無比堅定，“是對阿姐的愛，對鄉親的愛，對這方水土的愛！”
    “好！”玄機子撫掌而笑，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愛之一字，包羅萬象，綿長堅韌，最是契合情氣初境。”
    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縷淡淡的白光。那光芒柔軟如棉，溫暖如春，甫一出現，周遭的寒氣便盡數退避，連石階上的青苔，都仿佛舒展了幾分。
    “此乃愛之情氣。你且盤膝凝神，隨我引氣入體，催生情芽。”
    周青雲依言照做，盤膝坐在冰冷的青石上。玄機子的指尖抵住他的眉心，一股溫熱的氣流，順著眉心緩緩淌入體內。
    那氣流所過之處，凍僵的經脈瞬間舒展開來，腳底的疼痛、膝蓋的酸楚，盡數消散。他凝神觀想，眼前浮現出阿姐的笑臉，浮現出周家坳嫋嫋的炊煙，浮現出鄉親們淳樸的笑容。
    暖意，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湧上來，緩緩淌向丹田。
    就在氣流湧入丹田的刹那，周青雲清晰地感覺到，丹田深處，有什麽東西輕輕顫動了一下。
    像是一顆沉睡了萬古的種子，在暖陽與春雨的滋養下，悄然破開了土層，萌發出一抹嫩綠的新芽。
    “成了！”玄機子收回手，聲音裏帶著幾分笑意，“情芽初萌，你已入情氣境，自此，便是我三清觀情修一脈的傳人。”
    周青雲猛地睜開眼，隻覺渾身輕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丹田深處，那一縷微弱卻堅韌的情氣，正隨著他的呼吸，緩緩搏動，如同新生的嬰孩，在呼吸，在成長。
    他重重叩首，額頭磕在青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弟子周青雲，謝師恩！”
    玄機子將他扶起，目光望向山下翻湧的雲海，悠悠歎道：“情修萬境，道阻且長。今日你以愛入情氣境，往後便要守住這份初心。情氣築情台，情台孕情嬰，一步錯，步步錯。他日你登臨情祖之位，執掌情緣，莫忘了，你修行的初衷，是護佑，不是殺戮。”
    周青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雲海之下，是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周家坳。他握緊了拳頭，眸子裏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經徹底不同。
    他要從情氣境起步，一步一步，踏過情築、情嬰、情神，闖過問情、情道、凡情、斷情，登臨情王、情尊、情祖之位。
    他要煉情丹，結情緣，曆仙王、仙皇、仙尊、仙聖、仙帝之劫。
    他要救回阿姐，護佑鄉親。
    他要讓這世間的愛，化作最鋒利的劍，斬盡一切不平事。
    他要踏著這萬境道途，最終成就那主宰情仙之位，掌世間萬情，定三界秩序！
    山風吹過，卷起他破爛的道袍衣角。丹田深處的情芽，在晨光的滋養下，輕輕搖曳，散發出淡淡的柔光。
    青冥山巔，一個以愛為道的少年，自此踏上了情修萬境的漫漫長路。
    凡武為基，情修為道。
    情氣初萌，道途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