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石階上砸出一個個暗斑。我感覺到身體越來越沉，像被什麽東西從內裏一點一點抽空。燼羽靠在我懷裏，呼吸微弱，發絲黏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一動不動。
    可我還不能倒。
    墨淵站在高台之上，掌心符印懸而不落，執法弟子列陣於天際，長戟如林。昆侖虛的規矩壓下來，比山還重。我知道，隻要再往前一步，便是永世不得回頭的路。
    但我已無路可退。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開。那一瞬，頸間的玉玨忽然發燙，像是回應著什麽。燼羽的精血殘留在玉中，與我的靈息相觸，竟引動一絲暖流竄入經脈。這股力量極微弱，卻足以撐起最後一口氣。
    鎖仙崖底的鐵鏈還在震顫，那是師父親手設下的封印，以昆侖地氣為引，專困逆命之人。我本不該掙脫，也不能掙脫。可此刻，我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仿佛有另一道聲音在深處咆哮——
    那不是求生的呐喊，是劍魂的共鳴。
    軒轅劍雖未現形，但它的意念早已沉在我識海深處。三百年前它認我為主，三百年後，哪怕魂散魄碎，它仍記得我的氣息。我閉眼，將殘存的靈力盡數灌入心脈，催動劍意。
    “錚——”
    一道無聲的劍鳴自體內炸響。
    鐵鏈崩斷，崖壁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塵土飛揚間，我化作一道金虹衝天而起。風刮過臉頰，帶著灼燒般的痛感，但我顧不上這些。我隻看見燼羽倒在石階上，肩頭血跡未幹，而墨淵的劍，正緩緩抬起。
    我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單膝跪在燼羽身前。她的手冰涼，指尖微微蜷著，像是還想抓住什麽。我沒有說話，隻是將她往懷裏帶了帶，一手撐地，緩緩站起。
    墨淵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冷得像昆侖冬雪。
    “你竟敢強行破禁？”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
    我扶穩燼羽，抬頭直視他：“我不是來求您放人的。”
    他眉峰一動。
    “我是來帶走她的。”
    話音落下，天地仿佛靜了一瞬。遠處執法弟子握緊長戟，空中雲層翻湧，殺機隱現。墨淵手中符印微轉，終於開口：“你可知，踏出這一步，便不再是昆侖弟子？”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
    可我也記得，在南荒瘴氣林裏，那個跪在泥地上、滿身傷痕的小女孩抬起頭看我時的眼神。她沒哭，也沒求饒，隻是小聲說：“你會回來嗎？”
    我說會。
    三百年了，她等到了。
    我不能再讓她等下去。
    “我知道。”我聲音很輕，卻一字一頓，“但我必須守住我的諾言。”
    墨淵沉默片刻，終是抬手，一道光柱自天而降，直劈而來。那是昆侖虛最嚴酷的鎮壓之術，專懲叛門之徒。我來不及閃避，隻能將燼羽護在身後，雙臂交叉擋在胸前。
    轟的一聲，勁氣撞上靈力屏障，我整個人被掀退數步，膝蓋重重磕在石階上。喉間一甜，血湧上來，我強行咽下，反手抹去唇角濕意。
    燼羽動了動，眼皮輕顫，似乎想睜開。
    “別動。”我低聲說，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再撐一會兒。”
    她沒應聲，手指卻慢慢勾住了我的袖口。
    墨淵沒有追擊。他看著我們，眼神複雜，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走吧。若她真是那個孩子……那你欠她的，該還了。”
    我沒有回頭。
    扶著燼羽站起來，腳步有些虛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體內的靈力幾近枯竭，青灰之色已蔓延至手腕，那是反噬入骨的征兆。但我不能停。
    山門就在前方。
    銅鈴在風中輕響，像是送別，又像是警示。就在我們即將踏出界碑時，身後驟然升起一道金光結界，封鎖去路。昆侖山門自有靈性，感應到叛門者氣息，自動激發鎮壓之力。
    燼羽喘了口氣，忽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鮮血滲出，順著指縫滴落，正好落在她頸間的玉玨上。那玉瞬間發燙，光芒大盛，竟與我胸前的玉玨遙相呼應。
    兩道光升騰而起，在空中交織成一個古老的印記。那是聚魂誓約的痕跡，也是三百年前我們在南荒許下的諾言。印記旋轉一圈，竟與昆侖地脈產生短暫共鳴，山門結界劇烈震蕩，裂開一道縫隙。
    我抓住時機，將最後的靈力灌入玉玨，猛地向前一衝。
    結界破碎。
    氣浪掀飛我們的衣袍，腳下浮橋在雲海中若隱若現。我抱著燼羽踉蹌前行，一步，又一步，不敢回頭。身後山門緩緩閉合，銅鈴聲漸遠，終歸寂靜。
    燼羽在我懷裏輕輕咳了一聲，溫熱的液體濺在我頸側。
    “你還……走得動嗎？”她問，聲音細若遊絲。
    我點頭：“能。”
    她沒再說什麽，隻是把臉貼得更近了些。
    雲霧繚繞，前路茫茫，我看不清遠方是什麽模樣。但我知道，從今往後，我不再是昆侖虛的司音，也不再是誰的弟子或上仙。我是迦葉，是那個答應帶她離開的人。
    她的呼吸漸漸平穩，像是睡著了。我低頭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血汙的手。那青灰色的痕跡還在蔓延，但我已經感覺不到疼。
    風從耳邊吹過，帶著一絲暖意。
    我們走出了昆侖。
    山門外的浮橋延伸向無盡雲海，腳下的石板忽明忽暗，像是隨時會塌陷。燼羽的手突然收緊，指甲嵌進我的手臂。
    我停下腳步。
    她睜開了眼，瞳孔映著遠處微弱的光。
    “司音。”她叫我的名字，聲音很輕，“你說過……不會丟下我。”
    我沒答，隻是握緊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一步，兩步。
    浮橋盡頭，一道黑影掠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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