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及心口的刹那，聿戰的手被另一隻微涼卻堅定的手猛地按住。
    洛姝的目光銳利如炬，映著從石孔滲入的慘淡偽日之光，直直看入他銀灰色的眼底：“你想做什麽？”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那眼底冰封之下的決絕，往往意味著不惜一切的自我毀滅。
    “……這是……唯一……可能……”聿戰的聲音氣若遊絲，每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心力，“鎖鑰……亦可……為鎖……引爆它……或能……暫時……扭曲……門之波動……”他的計劃瘋狂而簡單——既然無法逃脫，不如利用自身這“鑰匙”與淵息之門的深層聯係，在對方舉行儀式的關鍵時刻，反向衝擊，哪怕隻是製造一瞬間的混亂，也可能為洛姝爭得一線渺茫的生機。至於他自己，結局早已注定。
    “然後呢？讓你徹底被那東西吞噬？變成它們的一部分？”洛姝的手握得更緊，指甲幾乎掐入他的皮肉，“這就是你選擇的終局？冰冷的犧牲，毫無意義的自我了斷？”
    她的質問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聿戰用以包裹自己的絕望外殼。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慘白光影下投下脆弱的陰影：“……別無……他法。”
    “有！”洛姝斬釘截鐵，另一隻手緊緊按住懷中那件冰冷的臂甲，“它告訴我們‘光需影，影需光’！這不是一句空話！在祭壇那裏，它的力量治愈了我，也守護了你！兩種力量可以共存，甚至可以相輔相成！一定有別的辦法，而不是你單方麵的毀滅！”
    她腦海中飛速回閃著之前的一幕幕——令牌與石碑的共鳴，雙色結界的形成，壁畫上共同對抗黑暗的古老印記，以及臂甲流光調和太陰與生命能量的奇跡。一個模糊卻大膽的念頭逐漸清晰。
    “他們等待‘門之波動最盛’的時刻，需要你這把‘鑰匙’去開啟。”洛姝的目光越來越亮，語速加快，“如果我們無法阻止波動達到頂峰，也無法讓你這把‘鑰匙’失效，那是否意味著……我們可以在那一刻，去做一些……別的事情？”
    聿戰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詫：“……你……想……利用……儀式？”
    “他們想利用你開啟門，迎接偽日降臨。”洛姝的心髒因這個瘋狂的想法而劇烈跳動，聲音卻異常沉著，“如果我們無法阻止開啟，那是否可以在開啟的瞬間，利用那股龐大的能量，去做一些……破壞？或者，至少，不是完全按照他們的意願？”
    這個想法太大膽，太冒險，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任何一點差錯都會導致萬劫不複，甚至加速那恐怖存在的降臨。但這似乎是絕境中唯一一絲不是純粹自我毀滅的、帶著微弱反抗火光的路徑。
    “……瘋子……”聿戰喘息著評價，但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原，卻似乎被這瘋狂的火種灼燒出了一絲裂痕。
    “我們還有選擇嗎？”洛姝反問，目光掃過那些透射著不祥之光的石孔，“等待，或是你引爆自身製造微不足道的混亂，結局似乎都是注定的。不如賭一把，賭這太初的遺物，”她拍了拍懷中的臂甲，“賭它指引我們來到這裏，並非隻是為了讓我們找到一個更華麗的墳墓！賭那句‘光需影’並非虛言！”
    她將臂甲取出，置於兩人之間。那冰冷的斷口處，金紅色的光液依舊黯淡，卻固執地存在著。
    “告訴我，聿戰，你們守墓一族的秘典中，除了記載斬斷曦陽之主一臂，可還記載過……兩者曾如何並肩而戰？”她的目光灼灼，帶著不容回避的決絕，“我們需要知道，兩種力量曾經如何共鳴。哪怕隻有一絲可能！”
    聿戰沉默著，銀灰色的瞳孔深處劇烈翻湧。族中秘典對那段曆史的記載語焉不詳，充滿了刻意的模糊與回避，重點皆在於強調太陰之力的純淨與獨立，以及曦陽之力的“潛在危險”。但那些古老的壁畫不會說謊，那交織的雙色結界和臂甲流光的守護亦是鐵證。更深層的、被刻意掩埋的記憶碎片在他痛苦混亂的識海中浮沉——並非具體的功法，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冰與火在極高層次上並非湮滅而是共舞的、玄而又玄的意境。
    “……沒有……具體法門……”他極其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仿佛撬動了沉重的封印，“隻有……一種……感覺……太陰非寂滅……曦陽非灼烈……至陰生陽……至陽蘊陰……於臨界處……可……短暫……共鳴……如同……晝夜交替之瞬……”
    這描述模糊得近乎玄學，但洛姝卻聽懂了。她的《太初衍日訣》中亦有類似描述，謂“孤陽不生，孤陰不長”，隻是從未想過能與截然相反的太陰之力產生實踐意義上的共鳴。
    “臨界點……共鳴……”她喃喃自語，目光再次投向臂甲。或許，它才是關鍵？它是曦陽之主的遺骸，卻又沾染了太陰斬痕的氣息，它是兩者曾對立又可能共存過的奇特造物！
    外界，那狂熱的吟誦聲陡然拔高，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偽日的光晶爆發出刺目的慘白光芒，將整個詭異地域照得如同鬼域。空氣中彌漫的能量波動變得極其不穩定，仿佛達到了某個臨界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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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辰……到了……”聿戰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沙啞。他能感覺到，心口那蟄伏的蠱毒前所未有地活躍起來，與遠方那扇“門”的波動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仿佛隨時要破體而出，化為開啟門戶的鑰匙！
    沒有時間了！
    洛姝猛地將臂甲塞入聿戰懷中，同時雙手死死抓住他冰冷的手掌，十指緊扣！《太初衍日訣》被催動到極致，丹田內那輪金銀光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轉，溫暖浩蕩卻帶著新領悟的包容生機的曦陽之力，毫無保留地透過相抵的掌心，湧向聿戰！
    “信我一次！也信它一次！”她低吼著，眼中金紅光芒大盛，“引導你的力量，不要對抗我，嚐試尋找那個‘臨界點’！就像晝夜交替！”
    幾乎是本能，在那磅礴卻奇異地並不灼烈的曦陽之力湧入的瞬間，聿戰體內那躁動到極點的太陰之力與噬月蠱毒，並未立刻瘋狂反撲，反而像是被一種同源卻異質的龐大力量所吸引、所裹挾，產生了一瞬間奇異的凝滯！
    就是現在！
    聿戰閉上眼，摒棄所有雜念，甚至摒棄了族中傳承的、強調絕對純淨與隔絕的法門，憑借著之前布陣時溝通太初符號的一絲經驗，以及腦海中那模糊的“晝夜交替”的意境，竭力引導著那冰寒死寂的力量，嚐試去“觸碰”、去“感知”那湧入的暖流，而非毀滅它。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過程，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的經脈內以極其微妙的方式接近、試探。劇烈的衝突依舊存在，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但在那痛苦的核心，在那力量交鋒的最前沿，似乎真的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奇特的平衡點！如同冰與火碰撞產生的、短暫存在的、微妙的水汽！
    而就在這一絲微妙平衡出現的瞬間——
    兩人之間的那件殘破臂甲，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再是單一的金紅或暗金，而是一種混沌的、交融的、難以形容的灰蒙蒙的光輝！那光芒並不耀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古老與厚重！
    斷臂處那近乎幹涸的金紅色光液如同被注入生命般沸騰起來，不再是液體，而化為無數細微到極致的、交織著金銀雙色的古老符文！這些符文流淌而出，並未攻擊任何人，而是如同一個有生命的烙印，瞬間分成兩股，一股沒入聿戰心口，一股沒入洛姝的丹田！
    “呃啊——！”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洛姝感覺丹田內的光陽仿佛被強行融入了一種冰冷的、沉靜的、卻並非充滿惡意的規則之力，它的旋轉速度陡然變慢，卻變得更加凝實、更加深邃，散發出的光芒也帶上了一絲淡淡的銀輝，溫暖中多了一份冰冷的威嚴。
    而聿戰的感覺更為劇烈！那沒入心口的符文洪流，並未直接鎮壓噬月蠱，而是如同一張極其複雜精密、帶著太古氣息的細網，瞬間包裹住那團躁動的邪惡能量，並將其與他的心脈、與他自身的太陰之力進行了一種奇特的“隔絕”與“調和”！蠱毒依舊存在，甚至因為外界儀式接近完成而更加狂暴，但它對外界“門”的波動的感應，卻被那層奇異的符文網絡大幅度削弱和扭曲了！更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太陰之力在融入那絲曦陽暖流和符文後，並未被汙染，反而變得更加凝練、更加收放自如，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打破了某種萬年枷鎖的輕微鬆動感！
    這臂甲，竟是以自身最後殘存的本源，強行在他們體內刻下了一道臨時卻無比玄奧的“共生契約”？或者說，是一座微型的、模擬太初時代兩者力量共鳴狀態的橋梁？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幾乎就在外界儀式能量達到頂峰的刹那！
    高聳的蒼白祭壇上，那顆巨大的偽日光晶爆發出吞噬一切的慘白光芒，所有教徒瘋狂跪拜吟誦，龐大的能量匯聚成一道光柱，轟向祭壇中心某個無形的點！
    與此同時——
    “就是現在！”洛姝和聿戰異口同聲地低喝！
    無需言語，在臂甲符文融入的瞬間，他們仿佛擁有了某種短暫的、心意相通的默契！
    聿戰猛地睜開雙眼，銀灰色的瞳孔中，冰封褪去，隻剩下冰冷的銳利與決然的殺機。他不再試圖壓製蠱毒，反而以剛剛獲得的、對太陰之力那絲奇妙的控製力，配合著洛姝洶湧渡來的、已帶上銀輝的曦陽之力，引導著心口那被符文網絡暫時“隔絕調和”的噬月蠱毒，將其所有的躁動、所有的邪惡能量，並非引爆，而是如同引導洪水般，沿著那扇“門”被強行開啟的通道，狠狠地、精準地……反向衝擊而去！
    目標，並非那扇門本身，而是——懸浮於祭壇之上，作為“偽日”化身的、那顆巨大的扭曲光晶！
    幾乎在同一時刻，洛姝也將所有力量，連同懷中令牌的嗡鳴之力，以及對此地生命能量的最後汲取，毫無保留地通過兩人緊扣的雙手，灌注給聿戰，成為這股反向衝擊洪流的助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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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都發生在“門”被正式開啟的、能量流動最狂暴也最不穩定的那一瞬間！
    “嗡——轟！！！”
    外界，震天動地的轟鳴並非來自成功開啟的門戶，而是來自那顆慘白的偽日光晶！
    它原本穩定散發的不祥之光驟然變得極度混亂扭曲，表麵浮現出無數漆黑的裂痕，那是被極度精純的太陰死寂之力與變異曦陽之力混合衝擊的結果！兩種力量在臂甲符文的短暫調和下，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充滿破壞性的震蕩波，完美地幹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汙染”了光晶的能量核心！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從光晶內部發出，仿佛某個存在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創！
    祭壇周圍，所有狂熱的吟誦戛然而止，轉化為驚駭欲絕的混亂與尖叫！儀式被強行打斷，能量反噬之下，不少教徒當場爆體而亡，更多的則陷入癲狂的混亂！
    “怎麽回事？！”
    “聖晶！聖晶受損了！”
    “反噬！儀式反噬！”
    “鎖鑰！是鎖鑰出了問題！”
    完美的祭場，瞬間化作了混亂地獄！
    怪石之後，裂縫之中。
    洛姝和聿戰同時脫力地癱倒，鮮血從嘴角溢出，身體仿佛被徹底掏空。尤其是聿戰，這一次的引導幾乎耗盡了他剛剛凝聚的所有生機，臉色透明得如同琉璃，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氣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
    但那心口的噬月蠱，雖然依舊存在，卻似乎因為那符文網絡的隔絕和方才的傾瀉性衝擊，而暫時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寂”。
    洛姝的情況稍好，但也虛弱到了極點。她艱難地抱住聿戰冰冷的身軀，探知到他並未立刻死去，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才稍稍一鬆。
    成功了……至少暫時成功了。他們製造了巨大的混亂，打斷了儀式，甚至可能重創了那個“偽日”的化身。
    但危機遠未結束。
    外界混亂的嚎叫、能量的暴動、以及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憤怒的、源自光晶內部的邪惡意念，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
    “找……出……他們……撕碎……他們！！！”
    那個非人的低語變成了歇斯底裏的咆哮！
    無數的腳步聲、能量的波動開始向著他們藏身的這片區域瘋狂湧來！
    洛姝強撐著抱起聿戰，目光絕望地掃過四周。退路已斷，前方是陷入瘋狂的大批敵人和那個受創卻未毀滅的恐怖存在。
    真正的絕境，似乎才剛剛開始。
    然而，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那一刻，懷中那件徹底黯淡、仿佛失去所有靈性的臂甲，最後輕微地、冰冷地動了一下。
    指向她身後，那麵刻畫著柔和符號、散發著乳白微光的岩壁。
    緊接著，那些原本隻是散發微光、提供庇護的柔和符號，仿佛被外部巨大的混亂能量和內部殘存的臂甲波動所激活，竟然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緩緩流轉、重組！
    在洛姝震驚的目光中，符號的中心，那些蕨類植物最茂盛的地方，岩壁無聲無息地向內凹陷，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傾斜的、散發著更加古老悠遠氣息的通道入口。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處庇護所都要蒼涼、古老、甚至帶著一絲淡淡威壓的氣息，從通道深處彌漫而出。
    這處庇護所，竟然還隱藏著第二層，或者說……真正的核心？
    生路，再次於絕境中，露出一線微光！
    洛姝沒有絲毫猶豫，用盡最後力氣，拖抱著聿戰，毅然決然地踏入了那向下延伸的、未知的黑暗之中。
    身後的岩壁，在她進入後，無聲地合攏，將外界的瘋狂與追殺，暫時隔絕。
    隻留下原地那件徹底失去光澤、化為凡鐵的殘破臂甲，如同一個沉默的見證者，靜靜躺在散發著乳白微光的苔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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