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榻上的聿戰依舊昏迷，但眉宇間那瀕死的痛苦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被強行穩固的平靜。冰霜與流光的衝突在他皮膚下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如同被無形枷鎖束縛的狂暴野獸，暫時蟄伏，卻隨時可能再度撕裂宿主。洛姝的手指輕輕拂過他冰冷的腕間，銀輝之力如絲如縷地探入，反饋回的依舊是一片混亂但不再急速惡化的能量泥沼。
    守秘人的手段粗暴卻有效，那深黯流光的本質令她心悸——它並非治愈，而是以一種更高階的、近乎絕對的“虛無”之力，強行鎮壓了混亂。這更像是一種危險的麻醉，而非治療。
    她收回手，目光掃過這間簡潔到近乎空曠的小屋。牆壁是某種溫涼的合金，觸手光滑，隱隱有能量流動的微麻感。空氣循環係統發出幾不可聞的低鳴，將那股淡淡的、混合了植物清香與金屬冷冽的氣息不斷送入。這裏的一切都秩序井然，穩定得令人不安，與回廊中那種無處不在的混亂與死亡形成了極端對比。
    “漂流方舟……”洛姝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守秘人輕描淡寫的解釋根本無法掩蓋此地的異常。能在凝固虛海中維持這樣一片穩定綠洲，其背後蘊含的技術或力量層次，恐怕遠超想象。
    她走到門邊，門無聲滑開。外麵是那個巨大的、被柔和晶體光芒照亮的洞窟。生態園中的熒光植物散發著朦朧的光暈，遠處幾個身影依舊在安靜地忙碌，彼此間幾乎沒有交流，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高效而冷漠的氛圍。
    她的出現並未引起過多關注，隻有最近的一個穿著同樣暗色服飾、麵容覆蓋著半張機械麵甲的人抬起頭，冰冷的電子眼掃過她，沒有任何表示，又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工作——調試著一個懸浮在半空、結構精密的未知儀器。
    洛姝試探性地向外走了幾步。沒有人阻攔，但也無人理會。她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沒有激起絲毫漣漪。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直接的敵意更讓人心頭發緊。
    她不敢遠離小屋，隻是在附近緩緩踱步，仔細觀察。洞壁上的發光晶體排列似乎蘊含著某種規律，能量流沿著特定的紋路匯聚，最終導向洞窟深處一個被更強光芒籠罩的入口。那裏，或許是方舟更核心的區域。
    生態園中的植物她從未見過，發光的蕨類葉片上偶爾有露珠般的能量液滴滾落，滲入土壤，被其下的金屬導管收集。那小池中的水清澈見底，卻看不到任何水生生物，隻有底部不斷析出的、細微的能量結晶如同沙礫般閃爍。
    這是一個被完全掌控、每一分資源都被精確利用的封閉係統。美麗，卻缺乏生機應有的“雜亂”和“意外”。
    時間在這裏的流逝感也變得模糊。沒有日升月落，隻有永恒不變的柔和光線和幾乎恒定的環境參數。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洛姝感到一絲疲憊，準備返回小屋時，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再次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後響起：
    “他的狀態已初步穩定。守秘人請你過去。”
    洛姝猛地轉身，看到那個戴著機械麵甲的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如同鬼魅。
    “……去哪裏？”洛姝按捺住心跳，冷靜問道。
    “信息大廳。”對方言簡意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方向正是洞窟深處那個發光的人口。
    該來的終究要來。洛姝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小屋緊閉的門，點了點頭。
    跟隨著沉默的引路人，洛姝走向那光芒匯聚之處。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並非源自能量威壓，而是一種……高度凝練的信息場帶來的心智壓迫感。
    穿過一道如水波般蕩漾的能量幕簾，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裏不再是一個天然洞窟，而是一個極其廣闊、充滿未來科技感的大廳。無數巨大的、半透明的信息屏幕懸浮在半空中，上麵以驚人的速度流淌著無法理解的數據流和星圖般的複雜模型。柔和的光芒來自大廳本身，地麵、牆壁、穹頂仿佛都是由液態光凝固而成，踩上去有輕微的彈性。
    大廳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如同神經中樞般的複雜晶體結構，無數細小的光絲從中延伸，連接著那些懸浮的信息屏。而守秘人，就站在那晶體結構前。
    他依舊籠罩在暗藍長袍中，但在此地明亮卻不刺眼的光線下，洛姝能稍微看清更多細節。長袍的材質並非布料，更像是某種凝固的暗色能量流，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修長的手指正快速在一個懸浮的操作界麵上劃動，調取著某些信息。
    引路人將洛姝帶到距離中樞晶體數米外的地方，便無聲退至一旁，如同雕像般靜止。
    守秘人沒有立刻轉身，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那些流淌的數據上。洛姝能看到一些屏幕上閃過的破碎畫麵——扭曲的陰影聚合體、星骸古艦最後的悲壯撞擊、甚至還有……巡天鉞號在風暴中掙紮的模糊影像！
    他果然在監視，或者說，收集著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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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如何？‘方舟’的秩序是否讓你感到些許……安心？”守秘人沒有回頭，平靜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帶著一絲奇特的混響。
    “比起外麵的死寂與瘋狂，這裏確實像天堂。”洛姝謹慎地回答，“但天堂往往標著價格。你想知道什麽？”
    守秘人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操作，緩緩轉過身。兜帽的陰影依舊遮蓋了他的大部分麵容，但洛姝能感覺到那目光的落點，冰冷而銳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的秘密。
    “價格早已言明。信息，以及你們的選擇。”他微微抬手，周圍幾個巨大的信息屏內容瞬間切換，定格在幾個畫麵上——曦陽火種的特寫、星鑰碎片的幽藍光芒、以及聿戰體內那混亂能量結構的模擬圖。
    “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他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手術刀，“你稱自己來自巡天鉞號，仲裁庭的遺脈。但你的力量核心，並非純粹的仲裁庭銀輝體係，而是融合了……太陰之力。還有他，”他指向聿戰的能量模擬圖，“混沌與曦陽的共生，亙古未見。告訴我你們的真實來曆，以及力量融合的根源。不要試圖用謊言挑戰方舟的信息篩檢能力。”
    壓力陡然增大。洛姝感到自己的銀輝印記都在微微震顫，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探查、分析。
    她沉默片刻，知道關於自身核心秘密的隱瞞在此地毫無意義。她深吸一口氣，將從風暴海相遇開始，到兩人力量如何因意外和生死危機而不斷交織、影響的經過，選擇性地闡述出來，略去了關於聿戰混沌符文具體來源的細節，隻強調是某種古老的傳承與曦火之流意外結合的產物。
    守秘人靜靜聽著，期間沒有任何打斷。直到洛姝說完，他才緩緩開口：“命運的巧合，抑或是……某種更高層麵的編排？太陰與銀輝，混沌與曦陽……截然對立的力量在你們身上竟能找到如此危險的平衡點，有趣。”
    他的話語聽不出是讚歎還是警惕。
    “下一個問題，‘微光之盼’——也就是你口中的曦陽火種，你們計劃用它做什麽？僅僅是為了修複所謂的巡天鉞號？”
    “最初是的。”洛姝坦然道，“但現在，我們知曉了它關係到‘最後燈塔’的希望，甚至可能是對抗混沌的關鍵。我們需要找到‘終焉之門’，而火種和碎片是信標，也是鑰匙的一部分。”
    “終焉之門……”守秘人重複了這個詞，兜帽微微抬起，看向大廳穹頂，那裏正投射出一片浩瀚卻死寂的星圖，“一個傳說中的坐標，一個被認為是一切終結亦是起點的地方。無數存在尋找它，大多湮滅在途中。你們憑借一滴火種，一塊碎片，就敢追尋它的蹤跡？”
    “我們別無選擇。”洛姝語氣堅定，“仲裁庭已隕落，巡天鉞號瀕臨毀滅，回廊之外危機四伏。這是我們僅剩的方向。”
    守秘人沉默了片刻。大廳裏隻有數據流淌的細微嗡鳴。
    “或許吧。”他最終說道，語氣莫測，“那麽，關於你們在星隕遺丘遭遇的‘寂滅遺骸’，將你們感知到的一切細節，毫無遺漏地告訴我。它們的數量、強度、攻擊模式、能量特性……任何一點信息都至關重要。”
    洛姝凝聚心神，仔細回憶那令人絕望的遭遇戰，將每一個細節，包括那幽藍光芒與陰影觸須對撞時的法則湮滅感，都盡可能詳細地描述出來。
    隨著她的描述，周圍幾個信息屏上快速構建出相應的模擬圖像和數據模型，其精準程度讓洛姝心驚。守秘人似乎在借助她的描述，完善著關於這種恐怖存在的數據庫。
    當聽到洛姝最後提及利用空間褶皺逃脫時，守秘人微微頷首：“你們的運氣確實不錯。那種深度的空間褶皺，通常是單向且極不穩定的死亡陷阱，能恰好通往方舟附近的穩定區域，概率低於億萬分之一。”
    他轉過身，再次麵向中樞晶體，手指劃過界麵。
    “信息的價格，你支付了一部分。”他說道，“基於這些，我可以提供一些‘回報’。”
    一個信息屏移動到洛姝麵前，上麵呈現出一幅複雜的星圖，但其坐標體係與洛姝所知任何星圖都不同，中心是一個不斷緩慢旋轉的、深邃的黑色漩渦狀標識。
    “這是方舟根據古老記錄以及近期監測，繪製的‘終焉之門’可能存在的區域圖——僅僅是可能。它並非固定存在於某個時空坐標，更像是一個……狀態，或者一個需要特定條件才能觸發的接口。你們手中的火種與碎片，或許是條件之一。”
    星圖極其模糊，範圍巨大，幾乎囊括了已知破碎星海的十分之一區域，想要在其中找到具體目標，無異於大海撈針。
    “至於‘寂滅遺骸’，”守秘人的聲音沉凝了幾分，“它們是比混沌汙染更可怕的存在，是寂滅本身殘留的‘癌變細胞’。它們蘇醒的範圍和速度，遠超我的預估。這意味著，凝固虛海深處的平衡正在加速崩壞。你們的活動，或許隻是提前引爆了某個早已埋設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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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讓洛姝感到一陣寒意。
    “那我們……”
    “你們暫時留在方舟。”守秘人打斷她，“一方麵，他需要這裏的秩序場維持平衡。另一方麵，你們攜帶之物太過危險，一旦離開，不僅會立刻被‘遺骸’追蹤，也可能為方舟引來滅頂之災。在我想出如何處理你們和你們帶來的麻煩之前，這裏是你們唯一的庇護所。”
    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作為停留的代價，你們需要工作。”守秘人繼續道，“方舟維持運轉需要能量和信息。你可以協助信息處理部門，嚐試解析銀輝印記中可能蘊含的、關於古老星圖的殘留信息。至於他……”守秘人頓了頓，“等他蘇醒，他的混沌感知能力對監測外圍虛海的變化很有價值。”
    “這是囚禁。”洛姝冷聲道。
    “這是交易下的庇護與利用。”守秘人糾正道，語氣毫無波動，“選擇權從未改變。你們可以隨時離開，麵對虛海和遺骸。”
    洛姝默然。他們確實沒有籌碼。
    “帶她去信息處理部門，熟悉基礎操作。”守秘人對一旁的引路人吩咐道，隨即不再看洛姝，重新沉浸入那無盡的數據流中。
    引路人機械地做出手勢，示意洛姝跟隨。
    離開信息大廳前，洛姝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守秘人孤獨地站在巨大的中樞晶體前，身影在浩瀚的數據光芒映照下，顯得既渺小，又仿佛掌控著無比龐大的秘密。
    這座方舟，這位守秘人，究竟是絕望中的庇護所，還是一個更加精致的牢籠？
    她握緊了掌心，火種與碎片的微光透過皮膚，帶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暖意。
    答案，或許需要她自己在這片神秘的“方舟”中尋找。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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