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漠然的聲音在天際回響，帶著一絲發現新奇玩具般的興致。
    “哦？”
    “古鳳血脈？”
    “居然成熟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隻剛剛抹平了天鳳城的巨手，五指微動，朝著巨大手印深坑中央那唯一幸存的孤島，緩緩抓來。
    手掌還未落下，掌心散逸出的法則之力便已將那片百丈土地的邊緣壓得寸寸崩解。
    劉月娥跪坐在地，身周那層淡淡的金色鳳炎虛影，在這股力量麵前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她沒有看那隻壓頂而來的手掌。
    她的目光穿過漫天煙塵，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
    那是韓林被一指按入地底的深坑。
    她的雙目空洞，沒有焦距，仿佛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死了。
    他死了。
    那個為她遮風擋雨，那個將她從泥潭中拉出，那個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何為尊嚴的男人，死了。
    那個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神明在宣告凡人的命運。
    “不錯的食材。”
    “收走之後，再清理這個肮髒的世界。”
    巨掌下落，法則的壓力讓劉月娥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身周的鳳炎虛影，馬上就要徹底熄滅。
    也就在這時，她空洞的眼神，忽然動了一下。
    她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
    她沒有逃，也沒有反抗。
    她隻是緩緩地，回過頭，看向那座埋葬了韓林的深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裏沒有喜悅，隻有一種焚盡一切的決絕。
    地底萬丈的黑暗中。
    韓林的意識像一葉孤舟，在無邊無際的痛苦海洋裏沉浮。
    他的身體已經不能稱之為身體，更像是一灘混合著骨骼粉末的肉泥。
    唯有那顆【破碎的神格】，在他已經化為漿糊的胸腔中，散發著一絲微弱的光，吊著他最後一口氣。
    他感知到了。
    他感知到那隻手掌，正在抓向劉月娥。
    “不……”
    他想咆哮，喉嚨裏卻隻能發出一陣“嗬嗬”的漏風聲，湧出的全是破碎的內髒。
    他想動。
    他用盡了全部的意誌，試圖驅動一根早已不存在的手指。
    “動……給我動啊！”
    神魂在咆哮。
    那顆【破碎的神格】似乎感受到了他意誌的瘋狂，微微震顫了一下。
    一絲金色的能量流出，試圖修複他的一根神經。
    可那點能量，對於他此刻的傷勢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他依舊無法動彈。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巨掌離劉月娥越來越近。
    絕望。
    比被那一指貫穿身體時，更深沉，更冰冷的絕望，淹沒了他。
    廢墟之上。
    劉月娥站了起來。
    她迎著那隻落下的巨掌，張開了雙臂，仿佛要擁抱自己的死亡。
    “螻蟻的覺悟，不錯。”
    天空中的監察使平淡地評價了一句。
    劉月娥沒有理會他。
    她的目光，始終凝望著韓林的方向。
    她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夫君。”
    “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做你的妻子。”
    “最遺憾的事，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後。”
    她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眷戀與不舍。
    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滴金色的血液，從她的眉心滲出。
    那滴血出現的刹那，一股源自遠古洪荒的尊貴氣息，轟然爆發。
    她身周那即將熄滅的鳳炎虛影，如同被澆上了神油，猛地衝天而起。
    “嗯？”
    監察使第一次發出了帶有情緒的疑問。
    他看到，那金色的火焰並未攻向他的手掌，而是倒卷而回，將劉月娥整個人包裹。
    “燃燒本源鳳血？”
    “你想自爆？”
    監察使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惱怒，手掌下落的速度猛然加快。
    一塊即將到手的完美食材，居然想自己毀掉自己。
    這是不能容忍的。
    然而，劉月娥的目的，並非自爆。
    她在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焰中，雙手結出了一個無比古老而又繁複的印記。
    她的血肉在燃燒。
    她的神魂在燃燒。
    她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祭給了這個印記。
    “以我殘軀，祭告先祖。”
    “以我真靈，呼喚血脈。”
    “古鳳禁術……”
    她每說出一個字，身體就變得透明一分，周身的火焰也愈發淒美。
    “——涅槃大挪移！”
    轟！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淒美火光，從她體內爆發。
    這道火光沒有毀滅任何東西，它隻是扭曲了空間，無視了監察使的法則封鎖，如同一道跨越了時空的金色閃電，瞬間射入了地底，包裹住了那灘名為韓林的血肉。
    地底深處，韓林僅存的意識感覺到一股溫暖到極致的力量包裹了自己。
    那力量中，帶著他最熟悉的氣息。
    是劉月娥。
    “不！月娥！你要做什麽！”
    他瘋狂地嘶吼，卻隻有神念在震蕩。
    劉月娥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
    她還是那身紅裙，臉上帶著溫柔的笑，隻是身影已經變得無比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她看著他，眼中滿是愛憐與不舍。
    “夫君，你總說要護著我。”
    “可你也會累，也會受傷。”
    她伸出虛幻的手，想要觸摸韓林的臉頰，手指卻直接穿了過去。
    “這一次，換我護你。”
    她的身影開始消散，化作點點金光，融入那包裹著韓林的傳送之力中。
    “活下去。”
    “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
    “忘了我。”
    最後三個字，帶著無盡的悲傷，消散在韓林的意識裏。
    天穹之上。
    監察使的巨掌，抓了一個空。
    那片百丈的孤島，連同上麵的劉月娥，都消失了。
    不。
    沒有完全消失。
    在他手掌落下的前一刻，一道金光衝天而起，撕裂了空間，朝著未知的遠方遁去。
    而劉月娥的身影，則在原地出現，失去了所有火焰的包裹，像一片枯葉，朝著下方墜落。
    “想跑一個？”
    監察使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被戲耍後的冰冷。
    “空間挪移？還是以血脈本源為代價的定向傳送？”
    “無所謂。”
    他念頭一動，下落的劉月娥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半空。
    “食材才是關鍵。”
    監察使的手掌沒有收回，隻是攤開。
    另一隻手伸出，對著劉月娥虛虛一握。
    劉月娥周圍的空間開始向內坍塌，凝聚成一個透明的，仿佛水晶構成的不規則罐體。
    劉月娥的身體被強行塞了進去，隨著罐體的縮小而不斷扭曲，變形。
    她身上的生機已經徹底斷絕，隻剩下一具尚有餘溫的軀殼，以及那一絲尚未完全消散的古鳳血脈本源。
    最終，那個水晶罐體縮小到隻有巴掌大小。
    劉月娥的身體也被壓縮成了拳頭大的一個標本，被封印在其中，保持著最後的姿勢，栩栩如生。
    監察使收回巨掌，那隻小巧的水晶罐子飄飛到他的麵前。
    他將罐子提在手中，對著光線晃了晃，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品相還算完整。”
    “雖然消耗了一部分本源，但用來做藥引，足夠了。”
    他看了一眼韓林消失的方向，那裏的空間漣漪已經徹底平複。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追擊的意圖。
    “一隻僥幸逃脫的蟲子罷了。”
    “跑再遠，也終究是在這個名為‘下界’的籠子裏。”
    他做完這一切，轉身，準備踏入身後那尚未愈合的空間裂縫。
    在身體沒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停下腳步，淡漠的目光掃過下方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
    “為了防止食材再次逃跑。”
    “看來有必要提前進行大清掃了。”
    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青州殘存的角落。
    “三日後，徹底清洗此界。”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與那道漆黑的空間裂縫，一同消失不見。
    天空，恢複了晴朗。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隻有地麵上那個巨大的掌印深坑，以及坑中流淌的岩漿，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世界，隻剩下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