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王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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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宮,夜深如墨。
三更已過,宮城內外大多沉入寂靜,唯有一處——帝王寢殿,燭火未熄。燭焰在夜風中微微搖曳,映得嬴政的身影在殿壁上忽明忽暗,時而如山嶽凝重,時而如鬼魅遊走。那道影子,像一頭蟄伏已久的巨龍,雖靜猶動,蓄勢待發。
他剛批完最後一道關於直道修築的奏章,朱砂筆擱下,指尖輕揉眉心。連日操勞,疲憊已深,可他眼底的光,卻始終未熄。
就在這時,殿角的陰影忽然一動,仿佛水波蕩開,一道人影無聲浮現,如同從黑暗中生長出來一般。是趙高。中車府令,羅網之首。他低垂著頭,雙手捧著一卷竹簡,步伐輕得連呼吸都聽不見,一步步走近禦案。
“陛下,”他聲音壓得極低,“北離,雪月城急報。”
嬴政沒接,隻抬眼看了他一下。那一眼,不怒自威,深不見底,卻讓趙高脊背一涼,腰身不由自主又彎了幾分。
“講”
一個字,如鐵墜地。
趙高深吸一口氣,開始稟報。他語速平穩,不帶情緒,卻將雪月城那一夜的驚天變故,一字不漏地複述出來——林知文破關而出,天劫降臨,文氣衝霄,硬抗九重雷罰,立道宣言響徹天地,最後輕描淡寫化解槍仙司空長風的試探……每一句,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寂靜的大殿之中。
嬴政聽著,麵上不動聲色。可當聽到“不倚根骨,凡人可修”時,他搭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指,極輕微地顫了一下。再聽到“為生民立命”四字,那雙常年冷峻如寒潭的眼,終於掠過一絲銳光。
趙高說完,將密報輕輕放在禦案上,退後一步,重歸陰影,仿佛從未出現。
殿內靜得可怕。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像在數著心跳。
嬴政沒急著看那竹簡。他的目光落在它上麵,卻仿佛穿過了它,穿過了千山萬水,落在北離那片雪色蒼茫的城池,落在那個叫林知文的年輕人身上。
“文道……”
他在心裏默念。這兩個字,不像尋常學說那般輕飄,也不似奇術異法那般虛浮。它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動搖根基的重量。
他登基三十餘載,以法立國,以力鎮天下。大秦的秩序,是用律法、鐵血、羅網與武力一層層壘起來的。勳貴不敢妄動,百姓安於耕戰,江湖隱於朝堂之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這“文道”,卻像一把無形的鑰匙,正試圖撬開那扇他親手鎖死的門。
他閉上眼,腦中飛速推演。
——若真如密報所言,凡人讀書明理,便可養氣成道,那武道的壟斷便破了。力量,不再隻屬於軍中將領、羅網死士、皇室親衛。一個農夫,一個書生,也能擁有超凡之力。他們還會守規矩嗎?還會怕律法嗎?還會跪拜稱臣嗎?
他想起當年儒家鼓吹“民為貴”,便已讓他如坐針氈,最終焚書坑儒,以絕後患。可那時的儒生,終究是手無縛雞之力,空談誤國。而今這“文道”,竟將道理化為力量,讓思想有了殺傷力。
這才是最可怕的。
武夫造反,看得見,摸得著,可以調兵圍剿。可思想一旦生根,便如野火,吹不滅,燒不盡。今日一個村子有人講“人人如龍”,明日便可能有千百人響應。他們不再甘於被役使,不再畏懼皇權。他們要“立命”,要“正道”,要“公理”——這些詞,比刀劍更利,比謀反更險。
而且,這股力量不在大秦,而在北離。雪月城本就是江湖聖地,如今再添一尊“文道”新神,若被唐、宋、楚等國拉攏,或與反秦勢力勾結,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那點“利”——比如可培養文官、增強國力、克製外敵……他不是沒想過。可轉瞬即逝。因為嬴政信的,從來不是“人人皆可成才”,而是絕對的掌控。他不需要一個充滿“思想者”的帝國,他要的是絕對服從的機器。
文道,是這機器中最危險的異物。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如刀,掃過禦案上的密報,仿佛能透過竹簡,看見林知文立於雪月城頭的身影。
“以文亂法……”他低聲喃喃,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此風,不可長。”
沒有怒吼,沒有拍案,可這句話一出,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連燭火都矮了一截。
“趙高。”
“臣在。”
“羅網的眼睛,給我盯死雪月城。林知文的一舉一動,見過誰,說過什麽,寫過什麽,都要報上來。他若咳一聲,朕也要知道他咳的是什麽痰。”
“諾。”
“傳令邊境,即刻封鎖四關。凡有北離來人,尤其是讀書人、遊士、江湖客,一律扣押。與文道相關之物,書籍、字帖、信件,盡數焚毀,不得流入。”
“諾。”
“至於林知文……羅網,可以開始準備了。朕不希望看到,一個能動搖大秦根基的‘變數’,活得太久。”
趙高伏地叩首:“臣明白。林知文,已在羅網刺殺名錄‘天字第一等’。隻要陛下一聲令下,三日內,他人頭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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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揮手,趙高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可他知道,風暴已起,僅憑羅網的暗刃,還不夠。這是一場道統之爭,必須動用大秦真正的支柱——法家。
三日後,鹹陽宮偏殿。
李斯跪坐於案前,身姿筆直,麵色沉靜。他手中捧著一卷抄錄的《文道初論》,是羅網從雪月城秘密傳回的副本。嬴政端坐上首,目光如炬,靜靜看著他翻閱。
良久,李斯合上竹簡,抬頭拱手:“陛下,臣已閱畢。”
“如何?”嬴政聲音低沉。
李斯頓了頓,才道:“此道,非尋常學問。它不煉體,不修氣,而以‘明理’為基,以‘養氣’為用。讀書、思辨、著文,皆可積蘊文氣。一旦貫通,便能以言化形,以文載道,甚至……硬撼天劫。”
嬴政冷笑:“也就是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隻要讀通幾本書,就能與武道宗師抗衡?”
“正是。”李斯神色凝重,“其核心,在於‘道理即力量’。若此道大行,天下人皆可借文字通玄,借思想成道。屆時,律法、官吏、甚至……皇權,都將麵臨挑戰。”
嬴政目光一沉:“你可想到應對之策?”
李斯緩緩道:“臣已召集法家門生,連日研議。有三策,可製此文道。”
“講。”
“其一,斷其源。文道以書為媒,以文為引。臣建議,即日起,全國查禁北離典籍,凡涉‘文道’‘養氣’‘立命’之語,皆列為禁書。私藏者,以謀逆論。同時,控製竹簡、紙張、墨料之流通,凡無官印者,不得售賣。”
嬴政微微頷首:“此策可行。但若他們口耳相傳呢?”
“其二,亂其道。”李斯聲音低沉,“臣建議,命法家學者撰文,批駁‘文道’為邪說。稱其‘虛妄不經’、‘蠱惑人心’、‘逆天而行’。更可偽造‘偽文道’典籍,混入江湖,讓修行者走火入魔,自相殘殺。如此,既損其名,又毀其實。”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
“其三,奪其勢。”李斯抬起頭,目光如刃,“若不能滅,便當收為己用。臣建議,設‘文吏院’,招攬天下讀書人,以朝廷名義,傳授‘正統文道’。所修之文,必須經法家審定,所立之言,不得違逆律法。如此,既可吸納人才,又可將此道納入朝廷掌控。”
嬴政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李斯啊李斯,你還是這般老辣。這三策,一為封,二為亂,三為收。層層遞進,滴水不漏。”
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向宮外夜色:“可有一點——若林知文本人,不願歸順呢?”
李斯緩緩起身,聲音如鐵:“若他不歸,便隻能……除之。此人若活,文道不滅。文道不滅,大秦之法,終將動搖。”
嬴政背對李斯,久久未語。殿內燭火搖曳,映得他身影如山。
終於,他輕聲道:“傳令趙高,加派‘影殺’三隊,潛入北離。朕要的,不隻是林知文的命——而是他死之後,文道,再無正統。”
李斯躬身:“臣,遵旨。”
他退下時,腳步沉穩,背影如刀。
嬴政獨自立於殿中,指尖輕叩龍椅扶手,節奏緩慢,卻像在敲打命運的節拍。
他望著殿外無邊的夜色,仿佛看見了那片風雪中的城池,看見了那個站在天劫之下、高呼“為生民立命”的年輕人。
“林知文……”他低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這天下,是朕打下來的。規矩,是朕定的。你若想改,那就——先死。”
燭火忽閃,映出他眼底那一抹深不見底的寒光。
風暴,已在暗處醞釀。而這一次,目標,是那個敢以文入道、挑戰千年鐵律的——逆行者。
鹹陽宮,夜深如淵。
嬴政立於殿心,指尖輕叩龍椅,目光沉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屏障,落在那遙遠雪月城的風雪之中。李斯退下後,殿內再無他人,唯有燭火在寂靜中低語。他的神情不再隻是冷峻,而是多了一種近乎洞悉本質的沉重。
他緩緩閉目,心中默念:“文道……非術,非技,乃道之顯化。”
這一刻,嬴政對“文道”的認知,已超越了表象,深入其本質。
他忽然明白——文道,不是一種新的修煉之法,而是一場“認知革命”。
諸子百家,皆以言說傳道,儒講仁義,墨倡兼愛,道論無為,法重刑名。可他們終究是“說”,是“辯”,是“勸”。而林知文所立之文道,卻將“說”化為“力”,將“理”凝為“道”,讓思想本身具備了攻伐、護體、通天之能。這不是學問的進化,而是文明的躍遷。
“凡人可修,不倚根骨……”他低聲重複,眼中閃過一絲近乎恐懼的明悟,“這不是打破武道的門檻,這是打破天命的枷鎖。”
在嬴政的認知中,天地之力,向來屬於少數人。帝王受命於天,武者淬體通玄,皆是“天選之人”。而文道,卻告訴世人:你無需出身名門,無需靈根天資,隻需讀書明理,便可與天地共鳴。這不僅是對武道的顛覆,更是對“天命”本身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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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為生民立命”——這五個字,比千軍萬馬更鋒利。
它不是口號,而是一種新的合法性來源。過去,百姓的“命”由皇帝賜予,由律法界定,由耕戰決定。可如今,林知文說,人可以“自立其命”。這意味著,皇權不再是命運的唯一主宰。當一個農夫能通過讀書養氣,擁有對抗天劫的力量時,他還會相信“君權神授”嗎?他還會接受“黔首當役”嗎?
嬴政猛然睜開眼,瞳孔如刀。
他看透了——文道的本質,是“去中心化”的道統。
大秦的統治,建立在“中心化”的權力結構之上:皇帝為頂,法家為綱,羅網為刃,萬民為齒輪。一切力量,必須向上匯聚,不得橫向流動。可文道,卻讓每個人都能成為“道”的載體。它不依賴宗門,不依附朝廷,隻要識字、明理、養氣,便可自成一體。它像水,無孔不入;像風,無形無相;像火,一點即燃。
這才是最可怕的。
它不直接對抗皇權,卻悄然瓦解皇權的根基。它不舉旗造反,卻讓千萬人心中生出“我亦可為”的念頭。它不殺一人,卻能讓整個帝國的秩序,在無聲中崩塌。
“朕以法立國,以力鎮世。”嬴政低聲自語,“可法,是朕的法;力,是朕的力。而文道……它讓‘道’歸於民間,讓‘理’成為力量。這不是修仙,這是奪權。”
他忽然冷笑:“林知文,你以為你在傳道?你是在掀朕的龍椅。”
他踱步至殿中,望著牆上那幅《天下郡縣圖》,指尖緩緩劃過北離之地。
“朕統一天下,車同軌,書同文,就是為了杜絕異端,統一思想。可你……卻用‘書同文’的根基,反過來孕育出一個能吞噬朕之法統的新道統。”他聲音低沉,卻字字如雷,“你讓文字不再是工具,而成了武器。讓思想不再是臣仆,而成了君主。”
這才是嬴政真正恐懼的。
他不怕一個強大的敵人,隻怕一種無法被收編的思想。
法家能控人之行,卻難控人之心。而文道,恰恰是直指人心——它賦予普通人“意義”,賦予他們“尊嚴”,賦予他們“改變命運”的可能。這種力量,比任何武道都更難鎮壓。
他終於明白,為何李斯說“此道不可收,便當毀之”。
因為一旦它生根,便再也無法被徹底消滅。你可焚其書,殺其人,但隻要還有一個人讀懂了“為生民立命”,隻要還有一個人相信“凡人可修”,火種便不會熄滅。
“所以……”嬴政緩緩閉眼,聲音冷如寒鐵,“朕必須在它成為‘天命’之前,將它定義為‘妖道’。必須在它贏得人心之前,讓天下人畏懼它、唾棄它。”
他睜開眼,目光如電:“趙高!”
陰影中,趙高再度浮現。
“傳朕密令:羅網即刻啟動‘焚心計劃’。第一,散布謠言,稱文道乃天妒之術,修行者必遭天譴,家破人亡;第二,收買江湖術士,偽造‘文道反噬’之案,讓百姓親眼見其‘害’;第三,暗殺北離前來傳道的文士,嫁禍於墨家、道門,挑起內鬥;第四……”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如淵:
“派死士混入雪月城,若無法刺殺林知文,便設法汙其名,毀其信。朕要讓他不再是‘道之聖者’,而成為‘亂世妖人’。要讓天下人相信——文道,非救世之光,而是亡國之兆。”
趙高伏地,聲音顫抖:“臣……遵旨。”
他知道,陛下已不再將文道視為一種修煉體係,而是視為一場文明級別的戰爭。而這場戰爭,沒有中間地帶——要麽徹底掌控,要麽徹底毀滅。
嬴政望著殿外夜色,久久不語。
他忽然輕歎一聲,仿佛自語,又仿佛對天地宣告:
“朕統一六國,不是為了見證一個讓萬民皆可‘立命’的時代。朕要的,是萬民皆俯首。若這‘文道’能讓人人抬頭,那它……便不該存在。”
風起,燭滅。
鹹陽宮陷入黑暗,唯有嬴政眼中的光,依舊不熄。
那不是憤怒,不是嫉妒,而是一種帝王對曆史終結者的冷酷認知。
他知道,自己正在對抗的,不是一個修士,而是一種新的時代。
而他,寧可焚盡天下,也不願讓這時代,取代他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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