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始皇帝的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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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還未來得及驅散鹹陽街巷的寒意,官驛那扇規製統一的木門便被叩響了。那敲門聲不大,卻有著一股不容置喙的規整,仿佛敲擊的並非門板,而是在開啟某種既定程序的序幕。
    荊雲此刻已經完全沉浸在“林知文”這個身份裏。剛結束晨間的靜坐,他眸光沉靜,如一潭不起波瀾的水。理了理身上略顯陳舊但漿洗得幹幹淨淨的青色儒服,他緩步上前,拉開了門。
    門外立著兩人。為首的是一位身著黑色官服、頭戴法冠的中年官吏,麵容刻板,眼神銳利,手裏捧著一卷用黑色絲帶係好的精美帛書。他身後,則是一名按劍而立的黑衣銳士,甲胄鮮明,氣息冷峻,像雕塑一樣矗立,目光卻如刀鋒般掃過林知文的全身,帶著審視與戒備。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驛館的其他房門悄無聲息地合上,灑掃的雜役也遠遠避開,不敢靠近。
    “可是林知文?”中年官吏開口,聲音平直,毫無情緒起伏,像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好的文書。
    “正是在下。”林知文微微躬身,執禮甚恭。
    官吏展開手中的帛書,目光落在上麵,朗聲宣讀,每一個字都清晰而冷冽,如同玉石相擊:
    “大王令:聞有韓地士子林知文,倡言‘文道’,頗涉玄理。寡人好奇,欲聞其詳。著林知文明日巳時,於鹹陽宮正殿覲見。不得延誤。欽此。”
    宣讀完畢,他合上帛書,遞向林知文,又補充了一句,依舊是公事公辦的語氣:“明日自有宮車前來迎接。覲見之儀,自有典客署官員教導。望你好生準備,莫要君前失儀。”
    林知文雙手接過那卷沉甸甸的帛書,入手微涼,絲滑的質地卻仿佛帶著千鈞重壓。他麵色平靜,再次躬身:“林某領命,謝大王隆恩。”
    那官吏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林知文一眼,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模樣刻印在心底,隨即轉身,帶著那名銳士,邁著與來時同樣規整的步伐離去,消失在驛館院落的拐角。
    院中重新恢複了寂靜,但那寂靜之下,卻湧動著無形的暗流。
    林知文握著那卷帛書,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秦王政的召見,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其實,他並不意外自己的名字會傳到那位年輕君王的耳中。自從踏入秦國疆界,尤其是進入鹹陽之後,他並未刻意隱藏“文道開創者”的身份。
    在某些適當的場合,他與不得誌的士子、有見識的官吏也偶有淺談。在這座被羅網和秦廷耳目覆蓋的帝都,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都會被迅速捕捉、分析、上報。
    隻是他沒想到,嬴政會對此表現出如此直接的興趣,並且以如此正式、高規格的方式——鹹陽宮正殿覲見——來召見他這個身份微妙、學說尚未顯名的“韓地士子”。
    這絕非簡單的“好奇”。
    那位誌在吞並八荒、統一宇內的年輕雄主,目光所及皆是天下大勢。他為何會對一種看似與當前富國強兵、嚴刑峻法之主旋律不甚協調的“文道”學說感興趣?
    是想考察這學說能否為己所用,融入他那套以法家為根基的統治術之中?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文道”背後可能蘊含的、對現有思想秩序構成潛在挑戰的力量,故而要親自審視、乃至扼殺?
    抑或,這本身就是一場試探?試探他的來曆,他的目的,他背後是否還有其他勢力的影子?
    林知文緩緩抬起頭,望向驛館窗外那片被鹹陽玄黑建築分割開的、顯得格外高遠的天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宮牆,看到了那座象征秦國最高權力核心的鹹陽宮。
    明日,他便要踏入那裏,麵對那位史書工筆也難以盡述其複雜與威嚴的君王。
    幾乎在宮使離開官驛的同時,這道召見令的消息便如同巨石投入平靜至少表麵平靜)的湖麵,在鹹陽各方勢力的水層下,激起了洶湧的暗流。
    相國府,呂不韋放下手中關於巴蜀鹽鐵產量的竹簡,手指輕輕敲打著光滑的紫檀木案幾,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文道?林知文?”他低聲自語,“在這個節骨眼上……有意思。告訴宮裏我們的人,仔細聽著,一字不漏。”
    長信侯府,嫪毐正與幾名心腹將領宴飲,聞報嗤笑一聲,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又是一個跑來鹹陽搖唇鼓舌的酸儒?大王近日倒是清閑。
    不必理會,盯緊北宮那邊和呂不韋的老狗便是。”但他麾下負責情報的門客,卻悄然退席,迅速布置了下去。
    深邃如夜的羅網總部,一道模糊的身影跪伏在陰影中,向上首者匯報:“目標已引起王庭注意。明日鹹陽宮覲見。是否采取行動?”
    陰影中,一個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毒蛇般的冰冷:“鹹陽宮內,不宜妄動。靜觀其變。
    弄清楚那‘文道’究竟是何物,以及……他到底是誰。加派人手,監視與他接觸的所有人,尤其是……那個白衣女人。”
    在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一些對秦國嚴苛律法心存不滿的舊貴族,一些潛心學問卻不得誌的百家學者,一些嗅覺敏銳的各國密探,也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座官驛,投向了那個即將步入風暴中心的韓地士子。
    林知文回到房中,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界一切有形無形的窺探。
    他走到幾案前,將那卷象征榮耀與危機的帛書輕輕放下。案上,還攤開著昨夜閱讀的秦律竹簡,那些冰冷的條文,與手中這卷柔軟的帛書,形成了奇特的對照。
    他不需要典客署的官員來教導禮儀。儒門本就重禮,他對覲見君王的儀軌並不陌生。
    他需要準備的,是麵對嬴政時,該如何闡述他的“文道”。
    是迎合?是辯駁?是藏拙?還是直抒胸臆?
    他知道,明日的鹹陽宮正殿,將是他踏上這條道路以來,最為凶險,也或許是機遇最大的一道關口。一言可興,一言可亡。
    他深吸一口氣,盤膝坐下,閉上雙眼。
    心神沉入體內那無形無質、卻真實不虛的“文宮”之中。宮內氣象萬千,代表著仁、義、禮、智、信等理念的文字虛影流轉不息,散發出溫和而堅定的光芒。
    他要在這最後的準備時間裏,將自己的理念梳理得更加清晰,更加圓融,以便在麵對那位千古一帝時,能夠守住本心,尋得那一線傳播文道的生機。
    窗外,鹹陽城的白日依舊在冰冷的秩序中運轉。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風暴,正在宮城的方向緩緩凝聚。
    而風暴眼,似乎就在這座不起眼的官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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