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寒衣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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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還沉沉地壓著官驛,黎明沒到,空氣裏透著夜色未褪的冷清。昨夜的劍意尚未散盡,官驛內靜得如同墓穴,連風都不敢發出聲響,仿佛所有生氣都被凍結了。
林知文端坐房中,未入深定。他留了一分心神在外,警惕著周遭任何微小的動靜。羅網的陰影雖已退去,但危機感卻在靜默中愈發濃烈,如同烏雲壓頂,隨時可能傾瀉而下。
就在這死寂裏,門外傳來一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若非林知文感知敏銳,怕是要以為是夜鼠遊走。門被悄然推開一道縫,素白身影如月光般無聲滑入,又輕掩門扉,將黑暗隔絕在外。
李寒衣來了。
她依舊懷抱鐵馬冰河,清冷的麵容在昏暗中仿佛自帶微光。她沒點燈,隻走到窗邊,與林知文隔幾步而立,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過宮牆,望見鹹陽宮那蟄伏的龐大陰影。
“昨夜,是羅網‘地字級’的殺手。”她開口,聲音清冽,如冰泉滴落玉石,在靜夜裏格外清晰,“三人組,合擊匿跡皆精。退走不是放棄,是權衡之後的暫避。”
林知文睜眼,望向她清瘦卻挺拔的背影:“多謝。”
李寒衣未回頭,語氣平靜卻帶著分量:“明日秦王召見,絕非隻為你講‘文道’而來。”
“我也如此想。”
“鹹陽宮裏,與外麵不同。”她語氣平淡,卻暗含警示,“那是秦國權勢的漩渦中心。嬴政年輕,雄才大略,獨斷乾綱,可底下並非鐵板一塊。”
她頓了頓,像是斟酌措辭,又像是在衡量什麽話該講、什麽該藏。
“相國呂不韋,權傾朝野,門客三千,編撰《呂氏春秋》,雜糅百家,為己所用。此人看似儒雅寬厚,實則心機深沉,最擅借勢而為。
他常身著玄色錦袍,腰間懸一塊墨玉,每逢議事必執一柄雕花羽扇,看似從容,實則扇動之間便是一策定乾坤。
你的‘文道’,若被他視為可用,或許會拉攏;若觸其學說權威,便成了異端,必欲除之。他門下有‘三才客’——辯才陳囂、謀才甘羅、劍才離殤,皆是心狠手辣之輩,尤其那甘羅,年不過十六,卻已助呂不韋在朝堂上除去了三員老將,行事狠辣如毒蛇。”
“長信侯嫪毐,仗太後之勢,驕橫跋扈,與呂不韋勢同水火。他喜著赤金蟒紋袍,佩虎頭金刀,出行必前呼後擁,車駕碾過市井時從不避人,常有百姓被驚馬踐踏而無人敢言。
他手下多軍中悍將,不喜文士,視百家為空談。若你在殿上言語不慎,觸及其利益,哪怕隻因他不悅,殺身之禍頃刻而至。他最寵信的‘血甲衛’統領屠梟,曾因一士子譏諷其‘目不識丁’,便連夜率人血洗其滿門,連繈褓嬰兒亦未放過。”
“還有李斯等法家新銳,奉行商韓之學,主張‘法、術、勢’極致。
李斯此人,麵白無須,雙目狹長如鷹,行事如鐵,不留情麵。他常著深青法袍,袖口繡黑紋法篆,最擅以秦律條文駁斥異論。
你倡仁義教化、內在修養,他們眼中怕是迂腐,甚至視為動搖秦律根基的隱患。詰難攻訐,恐怕會最烈。他曾為駁斥一名儒家博士‘仁政緩刑’之論,當場引律條判其‘妄議國策’,杖責八十,博士當場氣絕。”
她娓娓道來,聲音不高,卻把朝堂之上幾股勢力及其可能態度勾勒得清晰。這不是市井傳言,而是她對帝都暗流的深刻洞察。
林知文靜靜聽著,麵色沉凝。這些與他推測相合,但經李寒衣點破,更添真實和緊迫。
“至於嬴政。”李寒衣微微側頭,清冷目光掠過林知文的臉,“他誌在天下,欲成千古霸業。用人唯才是舉,卻也刻薄寡恩。召見你,或想看‘文道’能否助其霸道,增其威勢;或借你之口敲打朝中勢力;或隻因你來自韓地,身份敏感,要親自審視,定你去留。”
她轉回頭,依舊望向窗外:“明日殿上,一言興,一言亡。你言行關乎自身性命,也牽動各方神經。呂不韋或拉攏,嫪毐或打壓,李斯等必定詰難。最後定你命運的,是王座之人的意誌。”
黑暗籠罩房間,短暫沉默。油燈未燃,黎明前的夜最深沉。
“我明白。”林知文緩緩開口,沉穩堅定,“明日殿上,不依附任何一方,亦不與任何一方為敵。我所持者,唯胸中所學,心中之道。”
李寒衣微微頷首,似並不意外。“堅守本心固然重要,也需審時度勢。秦律嚴苛,朝堂險惡,直言不諱便是死罪,立場過早暴露便是取禍。‘直’與‘曲’、‘顯’與‘隱’,你要找到那條最細的界限。”
這是她少有的策略性提醒。孤高的劍仙,其實並非不懂世事,隻是平日不屑言之。
譬如,”她舉例,“法家詰難你‘文道’空泛無用,不及律法實效,如何應對?”
林知文沉吟:“律法約束行止,是外在規矩;文道涵養心性,是內在秩序。內外兼修,或可使民不僅畏法不敢為非,亦能慕義恥於為惡。法為骨架,文為血肉,二者相輔,共固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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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衣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認可:“此答尚可。未否定秦律之基,點出文道之用,留有餘地。但分寸要拿捏,莫讓其覺你意在分法家之權。若李斯追問‘文道如何助秦掃六合?’,你需避其鋒芒,可答‘文道如春雨,潤物無聲,非旦夕之功,然百年之後,或可見教化之效。’”
她又問:“若以你韓地身份發難,疑你來意?”
林知文神色不變:“天下紛爭,諸侯之爭;文道傳承,天下公器。林某不才,願以此公器,觀秦地氣象,有助消弭兵禍、教化人心,則傾囊相授;若水土不服,則飄然遠引,不以私憾廢公義。”
“此答雖妙,但若遇嫪毐發難,他素來厭文喜武,恐不耐文辭。”李寒衣蹙眉,“屆時,你或需直言‘文道亦可養士氣,將士知忠義,戰則死戰,退則守節,非懦退之學。’”
這番話,撇清間諜嫌疑,超然定位,不卑不亢。
李寒衣不再多問。她知道,林知文智慧超群,點到為止便足矣。
“記住,”她最後道,恢複一貫清冷,“無論殿上如何,保住性命,是第一要務。唯有活著,你的‘文道’才有傳播之機。”
言罷,她不再逗留,如來時悄無聲息拉開房門,素白身影融入外頭黑暗,消失不見。
房間隻剩林知文一人。
東方天際,透出一絲極淡的魚肚白,黎明將至。
林知文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李寒衣的提醒,如同在迷霧險灘上為他點亮了關鍵航標。前路依舊凶吉難測,但對即將麵對的暗流,他已有了更清晰認知。
他閉上雙眼,不再細想應對言辭,隻將心神沉入那象征仁、義、禮、智、信的文宮虛影。
萬變不離其宗。
明日,他將以胸中之“文”,直麵席卷天下的“法”與“勢”。
成敗,隻在這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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